如歌只覺得困乏,起身推辭后回房。
但走之前還是被徐老板塞了幾個丫鬟過來伺候自己沐浴。
如歌沿著紅木梯,不停轉(zhuǎn)著往上走,端著盤子的侍女不時跑著走,只有那客人搖搖晃晃,哼歌作曲,倚倒在美人香。這樓梯似乎很長,上去的路環(huán)繞著圓柱的樓身往上延伸,看不見盡頭。也不知是吃醉了酒,還是被那耳邊不止的笙歌,吵暈了神志,只覺得那脂粉酒氣混作一團(tuán),成一張薄紗,朝自己鋪落而下,糊住了眼。
終于到了,如歌抬手將兩扇木門推拉開。阿豹便沖了出來,一直叫個不停,活像一只話癆的小貓咪。剛剛進(jìn)去,阿豹就順勢躺在如歌的腳下露出肚皮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如歌坐下輕輕撫摸著,看來你剛剛吃的很開心嘛。掃視一周后,發(fā)現(xiàn)那小丫頭不在房里,于是問后面跟上來的粉衣侍女:“梁姑娘在哪里?”
“她回在隔壁房了?!笔膛畯澤泶鸬?,“郡主,曇花泉已打整好,這是浴衣,我先幫您寬衣?!?/p>
如歌抬起頭,“你方才喚我什么?”
“郡主,羅剎郡主。”侍女站在那一字一句的重復(fù),沒入浴衣的指尖微微用力壓制自己加快的呼吸聲。
“你是宮里的人?”如歌看著眼前的人瘦臉細(xì)彎眉,杏仁眼,小翹鼻,嘴唇頗厚,臉上抹著柿色胭脂,像秋色雛菊。明明是還未開的張揚(yáng),卻被這地方調(diào)教出幾絲媚意,像努力模仿大人的小孩,裹著一身不合適的性感衣衫。如歌的腦海里想不起能對上的人。
“我是尹丞相的四女兒,尹榆。”阿豹見這人一直站在那,好奇地靠近尹榆,才走近兩步就嗅到一股濃郁的香氣,差點(diǎn)打了個噴嚏,于是馬上鉆回如歌懷里。
尹丞相記得,小時候在宮苑讀書時,不少王公貴族都想攀上關(guān)系,把自己的孩子往宮里送,與皇子陪讀,他卻不太喜歡這些,但迫于職位,便只送了兩個小女兒進(jìn)來。只是自己小時候并未在意過誰是誰家的子弟。這名字聽起來也不太熟悉。
尹榆見如歌不說話,又補(bǔ)充道:“我小時候也和郡主一起在宮苑里讀書,那時大家都叫我小葉子?!?/p>
“你是小葉子?”在學(xué)堂讀書的時候的確有一個整日粘著姐姐胖丫頭叫小葉子。雖然那時就很不同皇子派別,但小孩兒哪有那么多心眼,這個小葉子常常從宮外捎些民間小食分給他們,所以印象中是有這么個人。
“尹榆,你為閻小姐換好浴衣了嗎?”門外傳來另一個侍女的呼聲。
“快好了?!币懿辉僬f話,走上前為如歌更換浴衣。碰到鐵甲的那一刻還是被那股冰涼刺到,只要稍不注意,那些被砂礫磨卷的鐵片就會割傷手,這一層一層的卸下,尹榆的心也在不停加固,也許這個女人會是自己逃出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也許她也會是送自己到更深地獄的那個人。
隨后,到了曇花泉。
如歌泡在浴池中,尹榆在外面候著,進(jìn)來的是看起來更年幼的女孩,她們還扎著雙環(huán)髻,臉上是還未褪去的嬰兒肥,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但卻依然抹上濃妝,一舉一動都散出過于厚重的脂粉香。
如歌閉上眼不由得想起尹榆。她從未想過今時今日還能在這里遇到一個幼年的故人。只是她們雖然早年相識,但時間已造出巨大的陌生感,即使身處異鄉(xiāng),也并不能加強(qiáng)多少距離。反倒是彼此在歲月中都經(jīng)歷不少事情,很難坦然的去與對方交往,明明都到了這種一無所有的地步,想和過往的朋友交心談?wù)剠s也完全做不到,內(nèi)心的猜忌在思緒里翻涌,在這種地方,和自己這樣一個被流放的人相認(rèn)攀熟,她能有什么好處?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模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方才進(jìn)去那個就是什么女將軍?我瞧著就是一個流浪的婆子,一身污糟?!甭曇舻故遣恍?,外面的人感覺并不介意被聽見,只是里面擦洗的三個丫頭被嚇了一跳,跪在地上,把頭埋地更深了些。
如歌倒不在意繼續(xù)泡在浴池邊。
那門外的女聲猶如一把生銹的琴,努力繃直了聲線,夾著嗓子想裝出幾分嬌意,實(shí)則吭吭兩聲只覺得尖銳擾耳。但顯然她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繼續(xù)捏著嗓音不停抑揚(yáng)頓挫地發(fā)表著:“剛剛徐老板喚我陪酒時還說到她曾經(jīng)還是個什么郡主,我看呀就是個空殼子,敲她那不講究的樣子,怕是給她個好東西也不知道怎么用,畢竟不像我這般天天能用上雨露凝膏來擦手?!闭f罷還抬著雙手朝著門外的幾個婢女炫耀著?!澳阏f是吧,尹榆,好歹你也是個丞相的女兒呢?!甭動駥⑹滞T谝艿哪樕希澳憧醋鳛橐粋€下等的婢女沒有老板的賞賜,這臉都粗糙成什么樣了。”聞玉兩指一捏,狠狠掐住尹榆的臉,但她還是一聲不吭,聞玉有些生氣:“問你話呢!”手勁也越發(fā)用力,指甲從臉上直接挖出幾道血痕出來。
旁邊兩個婢女見勢忙說些好聽話,聞玉才輕哼一聲,扭過頭看向眉梅手里的盤子,“這就是徐老板讓你們送進(jìn)去的胭脂水粉?”聞玉說著就上手去拿了,居然是天山雪凝露,“她怎么配用這種好東西?”聞玉立刻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同樣大小的普通潤膚膏將其替換,而一旁的人早已習(xí)慣她的做法,也視若罔聞。
這時屋內(nèi)一名少女走到一旁,拉住金鈴中的玉珠繩左右搖擊四下。聞玉一把拿過托盤,扭著腰就走了進(jìn)去。這時如歌穿著一身藕粉蠶絲衣躺坐在軟塌上。而兩個女童則輕輕為她擦拭著烏黑長發(fā),另一個則從旁邊出去了。
如歌碎發(fā)遮額,聞玉也瞧不見那人是何面目,只是感覺這人的氣勢與在外遠(yuǎn)遠(yuǎn)一瞥的流浪婆子大不相同,一時間心里沒了定數(shù)。
“這個給你。”聞玉開口便是這樣一句,小童立刻上前接住,遞到如歌面前。如歌卻沒看也沒理。聞玉心里有些不爽:“若是不會用便直說,我知道你是個粗漢女子,不懂我也可以教教你?!?/p>
如歌躺在那只說了一句:“哪里來的蒼蠅?”
聞玉朝左右看了看,忽然意識到是說自己,立刻解釋:“我可是這里的女尚儀!”
如歌依舊冷漠:“哦,一個婢女?!?/p>
“你?!”聞玉被氣到啞語。
如歌這時才起身,看了一眼那香膏:“垃圾。”
雖然聞玉將香膏換了但也換的是平常自己用的高檔的一種,沒想到被如歌這樣說,一時間氣的漲紅臉。
“你個流浪婆子粗漢婦懂些什么?整日與一幫男子為伍,怕只是在軍營中與男人茍且吧......”還未說完,聞玉便感覺火一般辣疼,正要發(fā)威卻看見是徐夫人愣在原地立刻紅了眼。
“賤婢!誰給了你勞什子的機(jī)會說這般臟語,你一個下方人能見一次閻小姐這般大人物便是你全家?guī)纵呑有迊淼母7?,我看你是遺傳你那濃瘡老爹,爛到骨子里去了!”徐夫人說罷,賠給笑臉:“閻小姐,平日對這些小丫頭嬌寵慣了,如今卻讓她們無法無天辨不清是非黑白了,今晚我就教教她如何做人?!?/p>
如歌也微笑示意,故意拿起香膏打量。徐夫人一看那素瓷小壇不是平常賞給下人用的嗎,這時尹榆上前不小心撞倒聞玉。她藏在袖中的上好凝膏立刻滾落在徐夫人面前。聞玉臉色更加難看。
徐夫人立刻心領(lǐng)神會,走上前笑臉聊到:“閻小姐,這瓶是柔膚打底的凝膏,還需要伴著幾種天山雪、火山燥、珍珠末按不同順序,等會我讓按摩的姑姑過來為你好好舒展舒展,接風(fēng)洗塵。”
“多謝,夫人果真如徐老板所說的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只是想必這下人平日如此作風(fēng),您也是蠻辛苦的吧,要是放縱不管,哪日指不定爬上誰家頂?!比绺枰部吞滓环?。徐夫人早知道家里那個與她眉來眼去,心中已是不悅,如今正好有了機(jī)會怎么會放過。點(diǎn)點(diǎn)頭便帶著人退下了。而聞玉從地上爬起來,匆匆忙忙地跟在徐夫人身后,眼淚撲騰撲騰往下掉。
如歌躺回軟塌,這世間從來沒有多少巧合,大部分都是人為的,一座芙蓉閣而已,和那吃人的皇宮還是差點(diǎn)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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