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你真的要走嗎?”
宋斯用力攥著鄭飛的肩膀,努力板正他的身體,想要從他的神情里尋找答案。
他不知道鄭飛發(fā)生了什么,明明一切都在變好了,大學(xué)他們倆也考上了,明明再過不久他們就要一起踏上火車揮別家人去往新的征程了,可鄭飛滿身是傷的突然找了過來,當(dāng)頭就是一句“明天要走”。
“阿飛,你看著我,你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好不好?”
宋斯從小就和鄭飛一起長大,但他始終看不透他。鄭飛明明是溫柔的,可他卻偏偏在某些事情上倔強(qiáng)的要死,比如鄭予。
記得鄭予第一次上幼兒園的時候,爸爸媽媽把她打扮的很漂亮,鄭飛也很開心的把自己妹妹送到了幼兒園門口見到她進(jìn)去了,他才向?qū)W校里狂奔,因為他要遲到了。
滿心歡喜的上完一天課后,鄭飛邀請宋斯一起去接鄭予回家,他們等到的不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而是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破爛的小女孩兒。
宋斯頓時就感覺到了鄭飛的不同,盡管他掩飾的很好,因為他還在像往常一樣用他溫柔的嗓音去哄著鄭予。
宋斯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只知道鄭飛面無表情的把鄭予塞到他懷里,然后就像一支離弦的箭飛了出去,鄭飛那個時候才多大啊,整個人又瘦又矮,但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樣橫沖直撞的沖到兩個成年人之間毫無章法的揍了一頓,最后拖著破碎的身體搶回了鄭予的蝴蝶結(jié)。
瘋子。
這是宋斯對鄭飛當(dāng)時唯一的印象。
盡管這些年鄭飛一直保持著溫文儒雅的憂郁少年的模樣,他依舊能清晰的感覺到在他單薄的身軀里蘊含著巨大能量。
只對他妹妹一個人有效。
可那天他罕見的看到了鄭飛哭了。
原來瘋子也是會痛的嗎?
時隔幾年,這是宋斯對鄭飛的第二個標(biāo)簽。
“宋斯,你知道今天我看到了什么嗎?”
宋斯聽見鄭飛用他平穩(wěn)的嗓音講述了一件他至今都難以忘記的事情。
難得放暑假了,鄭父鄭母也都從廠里下班回來了,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快哉,但沒多久鄭母就被人拉出去打牌了,鄭予又吵著鬧著讓他給愛冰棍吃。
冰棍在宋爺爺那兒是沒有的,只有在學(xué)校后面的那條街上才有,但從家到學(xué)校步行需要半個小時,那個時候路也修的不平整,一來一去就要花掉不少的時間。
偏偏那天鄭飛像是有什么感覺一般心口突然悶澀,無力的悲痛如潮水一般向他襲來,他跌跌撞撞的摔了好幾個跟頭,才有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往家里跑。
一到家門口就聽見鄭予撕心裂肺的哭喊,鄭飛記得自己出來的時候門是沒有鎖的,他也沒拿鑰匙,然而他的疏忽導(dǎo)致了悲劇的產(chǎn)生。
鄭飛用力的砸開屋門的時候鄭予被壓在鄭父的身下哭的一抽一抽,活像個隨時能斷了氣的布娃娃。
發(fā)了狠似的鄭飛一把從妹妹身上拽下鄭父,不知疲倦的一下又一下的往他身上砸,如果宋斯在現(xiàn)場就會發(fā)現(xiàn)鄭飛跟那個時候的瘋子沒什么兩樣。
但少年人跟成年人的力量有懸殊差距,鄭飛被氣紅了眼拳頭也毫無章法,被鄭父鉆了空子一把將他掀翻在地,鄭飛也管不上自己身上的傷,不知疲倦的從地上爬起來向鄭父進(jìn)攻。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這些房子隔音并不好,為什么沒有人愿意上來幫忙呢?他們平時相處的也很愉快啊,怎么一到這種時候就沒有人上來幫忙呢?沒人聽見他妹妹喊的那么撕心裂肺嗎?沒人聽見他砸門砸的那么響嗎?
鄭飛被鄭母拉開后就把鄭予抱在懷里哭,任誰去拉扯都沒人拉的動鄭飛。
鄭飛感受著鄭予哽咽的身軀,摟在他脖后的手都將他的后頸抓破了皮,鄭飛也沒感覺一般的哄著鄭予,沒人知道鄭飛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愧疚、恐慌、憤怒、惡心……
各種復(fù)雜的情緒淹沒了他,鄭飛覺得他再也沒有臉去面對他可愛的妹妹了,他要怎么告訴她是哥哥忘記帶了鑰匙才導(dǎo)致你遭受了這樣的痛苦呢?他的妹妹真誠又善良,總是眨巴著大眼睛窩在他懷里撒嬌,想著這樣的妹妹鄭飛就心痛到不能自已,他想當(dāng)場就把鄭父殺了,但又有什么用呢?對鄭予造成的傷害就能彌補(bǔ)了吧?還是說自己的愧疚就能少一些了?都不能!
宋斯聽完之后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向他襲來,雖然鄭予總是不正眼瞧他,但好歹那也是他所珍愛的妹妹啊,她的一生應(yīng)該是溫暖光亮的、明媚鮮活的……
上天啊,怎么總是給這些溫柔又善良的人降下苦難??!
“我跟你一起走!”
兩人當(dāng)夜就收拾好了行李,悄悄離開了。
—————
荀致這孩子是有點鄭飛和宋斯的影子在里面的,怪不得鄭予那孩子對荀致那樣寬容。
要知道那件事過后,鄭予一夜之間就像變了個人,排斥親近,沉默寡言,一雙漂亮的眼睛最終變成了跟她哥一樣霧蒙蒙的感覺。
出院之后的鄭予總會跑到宋爺爺這里問有沒有見到哥哥,斯哥哥在不在?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的都是沒有,不在。
鄭予也從希望到了絕望,上了初中后鄭予漸漸的就不再問哥哥的消息了,大家也不提,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鄭飛和宋斯這兩人,就連宋爺爺有時候也想不起來他們了。
看到鄭予那樣的笑臉和荀致那個不正經(jīng)的樣子,兩張留在記憶深處的臉被宋爺爺拖了出來,漸漸描繪成了一張張鮮活的人物。
其實期間他們倆有偷偷摸摸回來看過,這些鄭予都不知道,只有宋爺爺一個人在他們倆回來之后打,打完之后再給他們匯報一下鄭予的近況,他也試曾勸過讓鄭飛不要那么緊繃,那不是他的錯,該承擔(dān)后果的人不應(yīng)該是他,但鄭飛這小子從小就讓他看不透,說什么他都聽不進(jìn)去,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對鄭予好。
然而有一天他等來的不是鄭飛和宋斯,而是一封發(fā)皺的信。
【宋爺爺,我是阿飛。
很抱歉阿斯和我不能回去看你了,我始終懷有對阿予的愧疚,這讓我難以面對阿予,我時常用自信來表述我自己,然而這種自信在我妹妹身上卻成了一把殺死她的刀,我不知道這刀口是何時對準(zhǔn)阿予的,然而當(dāng)我意識到底時候,這把刀已經(jīng)插進(jìn)了阿予的胸膛,驟然間,我才恍神過來我是多么愚蠢,我讓我那可愛溫暖善良的妹妹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也無顏再面對她,我是膽小鬼,所以我懇求宋爺爺能再幫幫我,幫我照顧一下阿予,她值得更多更好的幸福,如果不夠,就從我身上分去一半也可。】
接下來的字就有些龍飛鳳舞了。
【爺爺,我是阿斯,阿飛他現(xiàn)在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有些恍惚,總會在半夜醒來的時間哭泣,說著是他殺了阿予。
爺爺,阿予讓人可疼,阿飛同樣讓人可憐,你在可愛阿予妹妹的時候也請不要怪罪阿飛,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阿飛也受著非人的痛苦與折磨。
這封信我想是他早就要寄給你的,他涂涂畫畫的寫了很多遍,這張紙上我在寫的時候還有著阿飛未干的淚滴。
那么多信的最后展現(xiàn)出來的只有一半不到,剩下的這一半還是我這個旁觀者來闡述的,所以希望爺爺不要怪罪我們倆,也希望阿予妹妹日后能歲歲平安,身體健康。
勿念,安康?!?/p>
這兩個孩子都惹人可憐,可偏偏都有著難以訴說的倔強(qiáng)。
鄭飛是認(rèn)定了什么就一定不會改的倔強(qiáng)。這種人大多都愛鉆牛角尖,終其一生也在尋找著與自己和解不為世俗所累的辦法。
鄭予嘛,就是四兩撥千斤的倔,她的倔是你一開始感覺不到,等你感覺到了也就中了她的套。這種人大多通透,共情能力強(qiáng),看世界為明鏡,卻也空虛,愛恨嗔癡她分的太過清楚以至于到最后她都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鄭飛相較于鄭予來說是好的,他的前半生都有宋斯這樣一個伙伴在,鄭飛有依靠,也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朋友的陪伴找到一種折中的辦法去放下心結(jié)來接受自己。
鄭予卻沒有那么幸運了。
表面上每個人都在為她的遭遇而感到惋惜,卻沒人在她經(jīng)歷糟心事時愿意拉她一把,他們在唏噓著數(shù)落她的不是時而熱情殷切的揭人傷疤來當(dāng)做飯后甜點一般津津有味,就連她最親近的人也離開了她,只剩下一個不明事理的母親在,鄭予能長成現(xiàn)在這樣也是實在不易。
宋爺爺為他們每一個人的遭遇感到悲愴,同時也為他們接下來走的路而斟滿美酒。
…………
“嘩啦!”
玻璃碎上一地。
“鄭予,我讓你給我拿過來你是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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