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做了涼飲先生吃......”

某個下午,抄誦經(jīng)卷的小姜少爺,正一臉幽怨地注視著一旁大口喝涼飲的許先生。

“嗯?”許先生愣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不知不覺中將小少爺做的涼飲吃完,神情有些尷尬。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過,這黃澄澄的東西,真的是很好吃啊......

“呃,小姜少爺啊,你做的這道涼飲叫什么名字,香甜爽口,屬實不比京都里的那些飲品遜色。”

“楊枝甘露?!?/p>

許先生一聽,忙嘖嘖稱贊,“好,好,不僅味道極佳,連這名字也是脫俗出世?!?/p>

小姜少爺不禁有些好笑,眼前這位渾身散發(fā)著酸臭書生氣,仿佛不將任何東西放在眼里的老儒,竟然會為了一碗楊枝甘露而拍起自己的馬屁來。

他卻不知道許先生這人向來不通這套,從來都是直言直語,堪稱愚蠢的那種直言直語。

經(jīng)過這幾天與許先生的相處,姜不二竟找回來了些前世被某種教育模式支配的恐懼,心里感到一絲久違的熟悉感。

他實在是很難對這個許先生產(chǎn)生好感,哪怕是一絲一毫都不行。

不說他那套與高三班主任一樣讓人頭頂發(fā)涼的教學(xué)方式,單說他那看下人時的輕蔑眼神,就足夠小姜少爺暗里翻他一千多個白眼的。

而最讓小姜少爺惡心的,便是許先生一提到讀書考取功名時,眼里出現(xiàn)的那股子近乎癲狂的眼神。

不是吧不是吧,難道古代也有要拱大城市白菜的土豬?

想到此,小姜少爺險些笑出聲來,手上的抄錄動作也慢了些,那桿翠綠翠綠的筆桿在他手中,如一只靈巧的鸚鵡,不住點頭。

“想什么呢?”

許先生見了他那副憊懶的抄書樣子,不禁有些生氣,皺眉喝了小姜少爺一聲。

“我想起高興的事情?!保ň毂镄Γ?/p>

“什么高興的事情?!痹S先生問道。

“隔壁老王的老婆生孩子了?!保ň煳婺槪?/p>

......

......

好容易完成了上午的抄書任務(wù),小姜少爺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在確認避開了眾人的視線后,悄悄溜到了后山。

“呼,還是后山的空氣清新。這個許先生,還真是喪心病狂,天天沒日沒夜地要我抄那些個書,悶也悶死了?!?/p>

小姜少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隨便找了棵竹子倚著,閉著眼,細細嗅著帶著清新竹香的暑氣,手中則摩挲著兩塊涼涼的小石頭。

喀嚓。

小石頭碎了。

嗯?小姜少爺從愜意的休息中驚醒,張開手一看,兩塊小石頭已被他無意中使出的內(nèi)力捏成了一攤碎渣。

莫非我的功力,已到了這種地步?

小姜少爺大喜,又尋了一些不怎么硬的碎石,嘗試著運起內(nèi)力在手中一捏,結(jié)果都和剛才那兩塊石頭一樣,成了碎渣。

“指法不錯?!?/p>

一個涼意如水的聲音響起,唬了姜不二一大跳,他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卻沒半點別人的影子。

“誰,是誰?”小姜少爺用他那稚氣未脫的奶音大喊。

莫不是龍象大叔回來了?可這聲音不像啊。

突然,小姜少爺身子懸空,頸后冒出一股子涼森森的氣息,將他驚了個寒顫。

他猛然回頭,見背后站著個負手而立,年過半百,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老者毫不費力地拎著小姜少爺?shù)囊骂I(lǐng),將他舉到與視線同高。

老者渾身透著一股子陰森氣息,配上他那呈倒三角形的黑金相配披肩,使他整個人如一只禿鷲,死死盯著將要失去生命體征的獵物。

還沒等姜不二開口,老者先怔了一下,似乎是被小姜少爺?shù)目蓯勖纨嫽A艘幌拢匆砸环N不容置疑的口吻問道:

“你,就是姜不二?”

話雖簡單,但小姜少爺還是從其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寒意,癡癡地點了點頭。

老者有些發(fā)青的眸子中流過一絲異彩,鷹鉤鼻下的白須子顫了顫,盡顯老態(tài)的臉上不知為何多了一種笑意。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我姓程?!崩险哌肿煲恍?,卻更添了幾分可怖。

“程老好?!毙〗贍敼ЧЬ淳吹厣斐鲂∈?,拱手行了個禮。

在確認眼前這個小毛孩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恐懼后,程老緩緩放下了姜不二,奇道:

“你不怕我?”

“剛才不知道您的身份,自然會怕?,F(xiàn)在既然知道了您是父親的朋友,又有什么可怕的?”

程老的眉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挑了一挑,左手掃著披肩上的竹葉,右手則玩弄著一紅一白兩個鐵彈。

“姜師禪這老小子別的不行,倒是會生。”

程老緩緩扭過頭嘟囔,語氣中倒是多了一股酸意。

“嘻嘻,”小姜少爺憨笑著,歪著頭去看程老的臉色,“程老,是我父親托你來看我的么?”

“不錯,你父親擔心......”程老忽然閉了口,面色有些古怪,仿佛是說漏嘴了一些東西。

“擔心?擔心什么?”小姜少爺靠著兩世為人的機警,敏銳地察覺到這擔心二字背后的非凡含義,繼續(xù)追問。

程老面露窘色,“這個,這個......”

此時他那駭人的目光忽然失了神,毫無方向地四處打量,當掃過姜不二的右手時,他明顯遲疑了一下。

“嗯?”他一把拉過小姜少爺?shù)氖滞?,瞇眼觀察著上面的絲絲綠意。

“疼疼疼?!?/p>

小姜少爺被這一下握得手腕險些折斷,他瞧著程老那雙隱隱顯著紫色的手,怎么也想不出,如此干癟枯瘦的一雙手,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道?

“你手指間這抹的綠色,是怎么搞的?”

小姜少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右手的大拇指、無名指與中指上,都出現(xiàn)了一抹翠綠翠綠的顏色,剛才只顧著捏石頭,竟是沒注意到。

“這個......”小姜少爺撓了撓頭,“莫非是抄書時用的筆掉色了?”

“什么筆,從哪兒來的?!背汤洗藭r已恢復(fù)了先前那種陰鷙氣場,一臉嚴肅地盯著姜不二的雙眼。

“好像是許先生帶來的,應(yīng)該是京都產(chǎn)的。”小姜少爺略一遲疑,嘿嘿笑道:“程老也喜歡這種筆么,改天我給你取幾支過來。”

程老嘴角下耷,用指甲稍稍刮了些翠綠的粉末,細細嗅了嗅,緩緩笑道:

“唉,這種筆是京都特產(chǎn),其他地方買不到的,十分耐用。可惜出京時我走得匆忙忘帶了。”

“這樣吧,晚飯前一刻鐘,你帶支筆到這兒來給我,好不好?”

小姜少爺笑著應(yīng)了,又和程老聊了幾句,便行禮,邁著小步子離去。

走了幾步,轉(zhuǎn)過一小片竹林,姜不二忽然跑了起來,原本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冷峻。

有古怪。

筆有古怪。

姓程的有古怪。

許先生更加有古怪。

......

......

而適才那片竹林中,有古怪的姓程的盤腿坐在地上,用兩根手指細細捏索著。過了良久,突然陰沉一笑。

果然,那老小子家里的二位,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姜師禪啊姜師禪,你空在朝中顯貴,家里卻他媽亂得一塌糊涂啊。

不過......那個小不二,倒是個有意思的孩子,能故意找話頭將筆拿給我,嘖嘖,是個不多見的好苗子。

或許,應(yīng)該把他送到不祥四大監(jiān)去培養(yǎng)培養(yǎng)?呵呵,姜師禪要知道我這念頭,說不準得暴起打我一頓。

一想到那老小子又驚又怒的模樣,我這心里怎么就這么舒服呢?

你說是吧?

程老撫著紅彈中鉆出來的一條小赤蟒,桀桀怪笑,笑聲久久回蕩,逐漸演化成一道凄厲的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