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想的自然要多些，他在旁邊感慨道：“聽姐姐這么說，我須眉竟不及姐姐巾幗了。這些日子我盡忙著打探大哥和姐姐的事兒了，如今聽了姐姐的話，也該為生計思慮了。只是咱們家不像你公婆家在這里有些祭祀的祖業(yè)，如今除了手頭上的一點和賬上沒要回來的一點散錢，在產業(yè)上可謂真是一窮二白了?！?/p>
這時岫煙說道：“說到姑母家的祭祀祖業(yè)，這些日子他們也正鬧著呢！還有那個饅頭庵，雖然姑母她們已經交了口糧錢，但庵子里的那個老尼仍是嫌錢拿的少，早嚷著要攆這些人出來呢！”
我有些氣憤又不解：“那個叫凈虛的老賊尼最是貪得無厭，當年府里勢頭旺的時候，她巴巴兒地上趕著，如今變臉倒是快！你姑母她們也是，既是遭人驅趕，干嘛不離開饅頭庵，那鐵檻寺才是賈家的正經產業(yè)，不是也不少房舍嗎？都這個時候了，難道還挑三揀四不成？”
薛蝌道：“不是挑三揀四，姐姐不知，鐵檻寺才是最不清凈?！?/p>
“怎的不清凈？”
薛蝌嘆口氣說：“好在老太太和林妹妹還有敬老爺?shù)撵`柩早就送回金陵了，哦，還有個瑞小哥兒①，他命好，是最早被送走的，他們都走了算是好的。如今只剩下原蓉大奶奶的了。因蓉哥兒年紀小，蓉大奶奶的靈柩按理說得等點穴后才能運回金陵。現(xiàn)在賈府遭難，蓉大奶奶陰靈也跟著遭殃了。因當日她的陪葬物都是金貴之物，連棺木都是極好的，就有人動了偷盜的賊心，只聽說棺木還未打開，但祭祀的東西已經丟了不少了?！?/p>
我心下一驚，問道：“哦？這到底是誰干的？難道連死人的主意都打？”
薛蝌搖頭說：“誰干的倒是不知？如今那里最大的主子就是賈環(huán)了，只知道那邊吵嚷得翻了天，前幾日還……傳出鬧鬼的話兒來，所以這些女眷們寧可守在饅頭庵里遭那個老尼的白眼，也不愿往鐵檻寺去?！?/p>
我看薛蝌說到鬧鬼的話時有些猶豫，顯然是想瞞著母親的。
果不其然，母親聽了這話便驚呼出來：“可不是得鬧鬼了嗎？那個鐵檻寺本就是給鬼魂們暫住的居所，如今這烏泱泱的活人進去，又是一幫陽氣旺的爺們兒，又去倒弄人家的祭品，那鬼魂不鬧才怪呢！縱使在陽間時是一家人，可一入黃泉就是陰陽兩隔，那鬼豈會在乎你是爹娘老子還是兒女子孫？”
岫煙也蹙眉道：“環(huán)哥兒是蓉大奶奶的小叔子，雖說連著親戚，可都知道，往日里就跟斗雞眼似的，這會子更難見得有什么親情了，他歷來又是個不懂事理的，可不就鬧得不成樣子了！”
薛蝌又說道：“那邊雖然鬧得厲害，不過日子倒是不難過，雖說賬面上無銀子，但那些田產都在，明年就會有產出，只是差在人不濟。”
我也跟著嘆息，又想，那些田產若是薛蝌管著，定是能夠養(yǎng)活一家老小的，但落在賈環(huán)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我作為賈家的媳婦，道理上應該回到賈家。但她們現(xiàn)在無暇顧及我，我也懶怠顧及她們，且由著這些人胡鬧去。我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明日我只去拜望一下，并不與他們同住，我先待在娘家，做點東西去賣，解決溫飽才是當務之急。
我列了一個單子，拿出了我全部的家當：襲人給我的一點碎銀子和我貼身的一根小金鏈子。一并都交給了薛蝌，讓他明日進城里按照單子所列為我購置齊全。
薛蝌看著單子發(fā)愣。我解釋說，這些都是調制蜜粉和口脂的材料，到雜貨鋪和藥材鋪子就能買到，還有那豬胰子，須得到豬肉鋪子上買才行。
岫煙在旁邊說，原本就聽說過寶二爺從前喜歡和丫頭們淘漉胭脂膏子玩耍，沒想到姑奶奶也學會了調制這些東西，不知可賣多少銀子。
見我只笑不答。岫煙突然意識到當著我的面提到寶玉似乎不妥，連忙低頭掩嘴。
見岫煙如此，我再不說話反倒是不好了，便笑著說道：“岫煙說的對，從前寶玉就愛弄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我倒是學了不少，卻想不到今日或可靠這個謀生呢！至于說能賣幾兩銀子，待做好了再說吧，總比坐吃山空要強?！?/p>
一家人見我胸有成竹的樣子，也都心下安穩(wěn)了些。
晚上我飽飽地吃了一頓，就安心地睡去了，卻不想這一夜卻不得消停。
我見到了不該見到之人。
廂房的炕被岫煙燒得很熱乎，我也睡得極為香甜。正酣睡間，突然就覺得身子冰冷，當我意識到自己是被凍醒的時候，腦子仍是迷迷糊糊的，我裹了裹被子正欲翻身再睡。
旁邊竟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嬸子真是好瞌睡??！”
我混混沌沌，下意識以為是岫煙進來與我說話。卻又覺得不對，心里一驚：嬸子？嬸子是誰？又是誰在說話？
瞬時我頭皮發(fā)麻，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嬸子莫要害怕，我早已不是鬼魂了，嬸子可睜眼看看我便知了。”
我身子仍在打顫，卻也聽懂了這女子的話，但仍不敢睜眼。
“嬸子本名沐雪，在你那個位面里被稱為‘學霸’，事業(yè)興隆，桃李遍地，若在這里也該是個人尖兒了，且你那世界乾坤朗朗、海晏河清，侄媳不知有多羨慕?！?/p>
聽她說出我上一世的名字和身世，我已篤定她非人，心中更半是驚懼半是疑惑。索性還是閉眼假寐。
那女子接著又嘆口氣說道：“那窮苦之人都羨慕富貴之人，富貴之人又羨慕神仙，我如今魂歸幻境，身為情司首席，卻又羨慕你的去處更好了?？磥聿还苁侨耸窍蛇€是鬼怪，都難逃一個‘欲’字，可謂‘欲壑難填’是也！”
她說到這里，我已知她是誰了。
魂歸幻境，又是幻境中的情司首席，不是秦可卿是誰？
注：
①瑞小哥兒：賈瑞，又名賈天祥，賈代儒的長孫，死于原著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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