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發(fā)黃殘缺的爛牙。
他瞇著眼注視她,如同欣賞一件精美的瓷器。
“小女娃,你來自何門何派???”
他的聲音很緩慢,一個字一個字拖拉著,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音色。
霍忍冬冷冷注視著他,并沒有回答。
周霖也不生氣,他沒有走近,只是盤坐在那里,像一棵扎入土地多年的老樹根。
明明一切正常,可霍忍冬就是覺得此人渾身古怪。
老頭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抓起案桌上一個紅漆果盤,笑著。
“這里有蟠桃仙果,這可是好東西啊,吃了以后經(jīng)脈通暢、靈臺開闊,要一顆靈石一顆呢。你想吃嗎?”
樹皮一樣的手、紅漆盤子、水靈靈的仙果粉嫩可愛。
霍忍冬終于知道這種怪異感從何而來了。
周霖雖然是耄耋老人的模樣,但他看她的眼神沒有慈祥,不是長輩看晚輩,而是獵人看網(wǎng)里的獵物的眼神。
甚至說難聽些,是男人看女人的。
同樣是金丹修士,戚慈宛如少年朝氣蓬勃,他的眼神和他人一樣坦蕩蕩。
但面前這人已經(jīng)一只腳踏進了閻王府,他發(fā)了瘋一樣采補女人,犯下殺孽,是為了自己修煉。
他雖垂垂老矣,卻不甘心就這么老去。
霍忍冬強壓下心里的惡心感,勉強開口,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我?guī)煶刑煅茏凇!?br>
周霖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慌,然后是長久的遲疑。
天衍宗是白玉京第一大宗門,白玉京的地位又相當(dāng)于修真大陸的皇城,他們周家可以在凡人城池作威作福,卻連這龐然大物的腳趾甲蓋都不敢碰。
周霖寧愿當(dāng)凡間的土皇帝,最厭惡和其他修士比較。
他質(zhì)疑:“那你怎么沒穿著天衍宗的道服?”
霍忍冬自然是說謊了。
“我和師父隱姓埋名、外出游歷,當(dāng)然要藏匿身份,不可以用大宗弟子招搖過市,引來麻煩?!?br>
周霖歪眉斜眼,面色古怪:“你師父?他是誰?”
霍忍冬毫不猶豫:“慈惠真君?!?br>
半晌的愣神后,周霖哈哈大笑起來,他甚至整個人歪倒在了蒲團上,沙啞的喉嚨宛如破風(fēng)箱。
到最后,這笑變得凄厲難聽。
“慈惠?天衍宗那位即將墮魔的小師叔?小女娃,你若是誆騙本座,也要挑一個靠譜點的名字!”
周霖笑夠了,嘲諷地看著她,仿佛她已經(jīng)底牌皆出、沒招數(shù)了。
“誰不知道慈惠真君身染障毒自身難保,連門派都留不下。他又個性狂傲,從不收徒。瞧你已骨齡十七八,卻剛剛修仙入門,我看,你頂多是個散修……”
老頭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話也累了,他猛地一陣劇烈咳嗽,直到嘔出一口濃痰,才咧開黃牙笑著看她。
“小女娃,你若收了心好好跟著我,本座便放你一條生路,甚至可以保你順利筑基。你若是不肯……”
他忽然用力,那一直被把玩的蟠桃仙果徒然被捏碎,果皮爆裂、汁水四濺,滴滴答答淌在地上。
周霖眉目兇狠,陰沉沉看著她。
“有如此果?!?br>……
面對眼前像鬼一樣枯瘦的老人,霍忍冬的身形都沒有動一下。
她的雙手隱藏在寬大的紅色嫁衣袍袖下面,只露出捆仙縛的一點金繩,整個人安安靜靜像一幅畫。
“周前輩是不信我說的話嗎?”
“不管真假,事已至此。周前輩,你在河城的所作所為已是板上釘釘。如此魔道行事早晚會被修真界知曉?!?br>
周霖一只手按在身旁的案桌上:“怎么,你想威脅我?”
“膽大包天的小輩!少拿慈惠真君的名號壓我,天衍宗怎么了?本座叱咤江湖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生呢!”
他狠狠一拍桌面,掌下案幾瞬間破碎成幾塊。
那只長滿老年斑枯瘦的人手瞬間爆出長長的指甲,周霖剛剛的慈祥偽裝消失,他整個人漂浮起來,幾乎變成了個老怪物。
周家家主竟然早就入魔了!
周霖“嗬嗬”笑著,他懸在屋子半空,長長的袍子下擺空無一物,也不知道雙腿變成了什么。
那頭灰白的須發(fā)像蜘蛛網(wǎng)一樣瘋長,封死門窗,逐漸蔓延到天花板和墻壁上。
周霖滿眼通紅地瞪著面前年輕漂亮的女修。
河城里只有普通凡女,就算吸干凈了陰元,于他的修為也沒什么大用,杯水車薪罷了。
采補女修是最好的選擇。
但女修士一般都被師門保護的很好,很少落單,他一直沒找到機會。
幸運的是,不知道徒兒們從哪走了大運,竟撿到一個獨身的煉氣修士。
還是個大美人!
現(xiàn)在這么大個便宜放在面前,他怎么舍得丟掉。
紅燭摔落在地,火苗熄滅,閣樓一下子昏暗下來。
在稀薄的月光下,懸浮空中頭發(fā)胡子亂舞的老頭就像一只真正的蜘蛛精,而他也不知道是自尊還是自傲,竟然這時都沒對她釋放金丹期威壓。
面對如此恐怖形貌的周霖,霍忍冬直起上半身、半跪在地,一點點往后挪動身體,直到退到墻角再無可避。
“想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啊……”
老頭扭曲詭異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響徹四面八方。
明明活著卻比鬼怪更可怕,足以令人汗毛倒豎。
霍忍冬冷靜下來,她閉上眼,強迫自己用神念認真去感受四周。戚慈不在身邊,她必須倚靠自己。
門窗幾乎被封死了,但透過那些掛滿的頭發(fā)絲,風(fēng)依然從外面灌進來,發(fā)出細細的嗚嗚聲。
風(fēng)是無孔不入的。
風(fēng)是知曉萬事的。
她聽見飛翔在河城上空風(fēng)的聲音,吹過臟亂的窩棚,吹過亂葬崗,吹過枯萎的田地,帶來當(dāng)?shù)匕傩盏目蘼暸c哀嚎。
面前周霖的臉和韓廬的交雜在一起,他們說著差不多的話,做著差不多的事。
一些人,怎么可以自私至此?
“小女娃,嗬嗬嗬……”
周霖伸出枯瘦如鷹爪的手,緩緩伸向一動不動的霍忍冬。眼看快要得手,下一秒,原本‘動彈不得’的女子忽然睜眼,眸中閃過銳利的金光。
我挺身仗劍,必銳不可當(dāng)!
捆仙縛早已被掙脫了。
被掛在墻上充當(dāng)戰(zhàn)利品的落日劍忽然暴起,猛地斬斷周身密布的頭發(fā)絲,飛到霍忍冬身后懸停。
周霖大驚,但很顯然事情還未完。
他掛滿一整面墻的兵器都躁動起來,它們的主人幾乎全被他殺盡,有的是路過的散修,有的是未經(jīng)世事的宗門弟子,有的是多年道友。
多少年了,主人逝去,只留下這些兵器飛劍遭受屈辱。
如今……那些細劍、闊劍、橫刀,全都嗡鳴震動起來,和落日劍發(fā)生共振、逐漸同頻。
“嗡嗡嗡——”
整個屋子都充斥著兵器的震動聲,宛如金屬巨龍的咆哮,它們以鋒刃對準了中間的周霖,如果飛劍有表情,必將怒目而視。
周霖嘴唇痙攣顫抖,整個人面目扭曲。他的頭發(fā)胡子已經(jīng)暴長至遍地,完全沒了人的模樣。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弱小女娃罷了,本座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你竟敢違逆我!”
在滅頂?shù)膽嵟?,周霖也不顧什么爐鼎不爐鼎了。他以爪為掌,靈力涌動,朝霍忍冬狠狠拍出一擊。
幾乎是同一時刻,萬劍齊出,不同顏色的光芒匯聚成一束,擋住老怪物的掌風(fēng)。
剎那間,落日劍從萬劍中脫出,爆發(fā)刺目金光,像一根太陽里抽出的金針,猛地往前扎去。
“啊啊啊——”
屋子里傳來周霖凄厲的嘶吼,他雙手捂著自己眼睛,整個人佝僂在地。
霍忍冬飛身而起,一把握住落日劍,在老怪物銅墻鐵壁般的防線中沖出一條生路,以銳不可當(dāng)之勢劈開窗戶,躍入了滾滾濃黑的夜色里。
周霖瞎了一只眼,紅里發(fā)黑的血淚順著他樹皮一樣的臉留下,金丹期的氣息亂涌,驚動了整個城主府的人。
“把她給我抓回來!”
“本座要讓她生不如死?。。 ?br>
*
周彬和一眾小弟把霍忍冬送去城主寢室后,回自己住處打坐修煉了一會,怎么也靜不下心來。
他摸黑回到宜春小筑,打算隨便找一個爐鼎。
結(jié)果推開小院的門才發(fā)現(xiàn)不對,里頭黑漆漆的。點亮燭火一看,屋子里空無一人。
周彬這才慌了,他轉(zhuǎn)頭就跑,一邊大喊。
“不好啦?。?!爐鼎們都逃了?。?!”
在他嚷嚷開的同一時刻,家主寢室閣樓里爆發(fā)一陣巨響,隨后是令人膽寒的周霖的暴怒聲音,響得所有人都聽見了。
不管是正在吃飯、正在洗澡還是在干什么的周家人,一聽家主這幾近嘶吼的聲音,都免不了肝顫。
“家主氣急了……”
“什么!跑了??”
“不光那個跑了,宜春小筑那些也跑了!”
“不是,咱們這府里守衛(wèi)森嚴,一群半死不活的爐鼎是怎么跑出去的?”
“別管了,你往那邊去,我往這邊搜!”
手持器械,三五成群的家丁、子弟們在城主府內(nèi)地毯式搜索,他們早已緊閉了大門,不放過任何一只蒼蠅。
而在宜春小筑不遠處的花園里,付春華、婉柔、阿梨等人拖著更虛弱的幾個姑娘,藏在假山洞中瑟瑟發(fā)抖。
她們合力解開了霍忍冬手上的捆仙縛,借著她施下的隱匿咒避開眾人,偽裝這一出戲碼,趁著旁人放松警惕,逃離了那個吃人的洞窟。
只是如今大門鎖死,她們要怎么離開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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