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如驚雷一般在虞敬恬的耳邊炸響,只是未等旁人說話榮妃已自顧自地把男方說了出來。
“對方乃是我娘家長嫂的大兄,現(xiàn)在兵部任員外郎一職,去年喪妻,不知二小姐可有意?”
榮妃出生鎮(zhèn)國公府,國公世子夫人的長兄也必定是名門無疑,也不算辱沒了虞家,可誰不知榮妃是鎮(zhèn)國公夫人老蚌生珠,榮妃出生時,長兄已經(jīng)成家,長嫂的長兄,那必定大虞敬恬雙十不止。
虞昭媛當即冷了芙蓉面,替虞敬恬拒了,“多謝娘娘關(guān)心,不過那位大人恐不與二姐相配,此事還是罷了?!?br>
她與榮妃一向不對付,怎會想與榮妃有一絲牽連,更何況榮妃這般簡直和侮辱她無異。
氣氛霎時凝固,不過只是須臾,外頭內(nèi)侍的通傳聲就打破了僵局——“皇上駕到!”
在場人立刻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帝王的身上,適才的一場也便無人提起了。
衛(wèi)承巳看著這將將坐滿的側(cè)殿,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氣。
他并不喜愛聚眾宴飲,以往都是能簡則簡,只是放在宮中再簡陋的萬壽宴也實在冗長,那烏壓壓坐滿了慶元殿的勛爵大臣叫人頭痛,宴了群臣后,后宮還要應付。這次放在綺清園般,礙于場地和人員,想是不會持續(xù)太久了。
帝王在眾人的跪拜中拾階而上坐上了高臺上的王位,又在簡單地寒暄以后便宣布宴會開始。
盡管不在宮中,這宴會上該有節(jié)目還是有的,絲竹管弦之聲很快響了起來,隨駕綺清園的勛爵貴族們一一向帝王祝壽,好不熱鬧,只隔著一道絲簾的妃嬪女眷這邊也慢慢有了動作。
虞敬恬已經(jīng)好些年沒看過這樣歌舞了,遙想上一次還是在她十二三歲,那時還是先皇在世,后來她雖嫁了魏家但只是次子,自然也輪不到她隨長輩進宮赴宴。
她有些惆悵,倒不是對此類宴會特別喜愛,只是感嘆不能帶女兒一觀,長長見識。
就在恍惚之時,前桌的南寧伯夫人忽然回首,豐腴的手指正端著一杯酒,看著虞夫人和虞敬恬笑道:“我們母女四人能同時參加陛下萬壽宴不易,理當好好痛飲一番?!?br>
在絲竹之聲中,南寧伯夫人的聲音被掩蓋了大半,虞敬恬還未聽清,身邊的虞夫人已然端起了酒杯,無法,她也只能順勢。
后妃女眷這邊的酒飲向來是勁頭不大的果酒,可多喝幾杯也會上頭,幾杯之后,虞夫人和南寧伯夫人圍繞著幼時的趣事談笑起來。
“……那時為母得了太后的賞賜,宦官剛把賞賜送到府中,那三朵宮花就被你們?nèi)齻€小滑頭給瞧見了,擁做一團撲了上去,那時還鬧起來了呢,好像是爭要哪朵花?你二妹妹還為此哭鼻子了呢?!?br>
虞夫人兩杯酒下肚,面上也浮現(xiàn)了慈愛,她撿著記得陳年舊事說出來,惹得伯夫人虞亦薇笑的前仰后合。
“這事我是記得的,好像是小妹看上了二妹手里的那朵?都是年少不懂事,現(xiàn)在哪里還會為小小的宮花鬧起來?你說是吧,二妹妹。”
一直斂眸的虞敬恬抬起了眼,淡笑道:“此事我都不大記得了,一朵花也沒什么打緊的?!?br>
虞亦薇和虞夫人也未覺有什么不對,笑著說起了別的趣事,虞敬恬做溫馴傾聽狀,心中卻想,那件事她記得的,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三朵宮花的顏色,一朵正紅,一朵粉紅,一朵鵝黃。
那會她們都是不到十歲的孩童,自然個個都爭紅愛艷,長姐年紀最大拿到了正紅色,自己則拿到了粉紅色,最小的幼妹什么都沒拿,只瞥了眼剩下的,便哭鬧著要她們二人手中的花,最后鬧到了母親那里。
“不過是一朵花而已,便讓讓你妹妹又如何?”
“她是長姐,自是要頭一份的?!?br>
后來,虞敬恬手中便換了那朵鵝黃色的宮花。
虞敬恬沉默地啜飲著酒杯里的酒,思緒慢慢飄遠,卻不知有人自高臺上窺了她一眼。
本朝的民風還算開放,臣子和妃嬪女眷間那寬大的紗簾也只不過略表一二而已,遮掩的并不嚴實,對面的臣子望向?qū)γ嬗行┯坝熬b綽,坐在高臺上帝王的視線卻并未被完全擋住。
景和帝只需稍稍偏首,便能與右手邊第一第二的榮妃,虞昭媛對視,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在虞昭媛之后的虞敬恬。
眾多或觀舞,或交談,或飲酒的女眷中,唯有她一人持酒神游,雙頰飛粉,紅唇潤貼著白瓷酒杯,欲飲未飲,亭亭凈植。
衛(wèi)承巳收回視線應和下方大臣敬酒時心里想的是:粉色極為襯她。
男人們的酒都是糧酒,幾杯下去,衛(wèi)承巳也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李開平瞥見這一幕,聞弦知雅意:“飲酒上頭,皇上不如出去透透氣?”
虞敬恬并未注意帝蹤,只神游了須臾便被虞昭媛喚到了前桌,她站起身時才覺雙頰發(fā)熱,不過上命不敢違。
昭媛讓侍女在桌案邊加了圓凳,拉著虞敬恬坐下,一杯酒送到了她的面前,“二姐莫要偏頗,與母親和長姐對飲,豈能忘記小妹?”
“豈敢,我飲了就是。”
縱使已經(jīng)對母親和這個妹妹失望至極,虞敬恬也不敢得罪她們,端起酒杯就是一飲而盡,幾杯之后,虞敬恬已覺得身子稍有不穩(wěn)了,連忙求饒:“娘娘就饒了我罷?!?br>
虞昭媛看她桃腮泛紅,面色如春,頓了一息,親自倒了一杯酒遞到了虞敬恬的面前。
“二姐再喝這一杯罷?!?br>
虞敬恬心喜,準備接過,卻不想交接時那酒杯一個不穩(wěn),酒液瞬間傾倒了出去,“叮鈴”一聲,酒杯碎掉,虞敬恬的前胸也濕了一片。
“快,帶二姐去換身衣裳?!?br>
未等虞敬恬說話,虞昭媛已吩咐起了身邊的侍女。虞敬恬只好捂住前襟跟著侍女出了側(cè)殿。
帝王舉辦的是晚宴,虞敬恬剛進殿的時候,日頭已經(jīng)西斜,現(xiàn)在出來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了。虞敬恬一邊跟著侍女往前走,一邊觀察著周遭環(huán)境,雖然在夜色下看的不太清,但也能記得七八。
這是她的習慣亦是天賦,虞敬恬只要走過一條道,那她便能原原本本找到回來的路,但那只在她清醒的時候。現(xiàn)在虞敬恬只覺得頭越來越熱,身子也愈加綿軟了起來。
這皇家的果酒竟這樣烈嗎?還是說她三年未曾飲酒,酒量已經(jīng)下降了?
許是發(fā)現(xiàn)了虞敬恬的狀態(tài)不佳,小侍女停步解釋:“這宴會本就設在了陛下的側(cè)殿,為了避嫌,女眷的更衣暖閣就設的遠了些,小姐有些喝多了罷?”
虞敬恬思忖了一息,頷首點頭,她并不想勉強自己,如今此處男女混雜,若是走的太遠,恐生是非。
侍女見狀貼心道:“正巧此處是藤廊,前后又有宮燈,這夏日的風也是熱的,不若小姐就在這吹吹風,順便散散酒氣,靜待衣裳干了也可?!?br>
此言正合虞敬恬的心意,當即便坐在了廊下的長凳上,夜色掩蓋了小侍女臉上莫測的微笑,“奴婢這就去給小姐端一杯解酒湯來?!?br>
虞敬恬并未阻止,她已記得來時的路,便是沒有侍女也能自行回去。
……
西殿靡靡之音還在繼續(xù),衛(wèi)承巳略抿了幾口解酒湯便放了下來,他并不是十分任性的帝王,這樣的宴會他還是要回去親自結(jié)束,只是他未曾想回宴會的路上會出現(xiàn)意外。
幽暗的藤廊下,一個人靠坐在廊柱旁,許是聽到腳步聲,她緩慢回首,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露了出來,熟悉是他在宴會上還瞧了她一眼,陌生是他從未見過她這般顏色。
那婦人已是雙頰緋紅,眸色朦朧,顧盼間一絲驚人的風情流露,再無亭亭凈植之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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