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八月，肅殺涼寒，月娘跟著一位身形臃腫的婦女進(jìn)到了東關(guān)街一處巷子里的一家院里。
月娘雙臂袖籠被秋風(fēng)吹得鼓漲起來，兩條纖細(xì)的胳膊緊緊地抱住手上枵薄的靛藍(lán)包袱皮，有些拘謹(jǐn)?shù)母谀菋D人后面。
月娘走入這戶人家門內(nèi)，環(huán)顧了四周，東西各有一間廂房，東邊廂房還時不時傳來咳嗽的聲響。
東廂房一側(cè)隱隱可見的灶臺，月娘想那里應(yīng)是廚房了。月娘又乜了眼西邊，西邊廂房卻將門緊閉，還落上了一把銅鎖，不知是何人鎖的。
中間便是正廳堂屋了。那婦人掣著月娘的麻衣袖子領(lǐng)著她來到了東邊廂房內(nèi)。
那婦人就將月娘推到面前，用著她那尖細(xì)的嗓音道：“哎呦，黎老頭，你看我給你找的人你箇滿意??？”
月娘杏仁般的雙眼就睇到自己身前在床榻上躺著的男人。那男人努力用那干瘦枯槁的雙手從床榻努力撐起來。
月娘這才看清他的臉，那男人約莫是個四五十左右的老頭，頭發(fā)花白，臉上瘦骨嶙峋，嘴唇上絲毫血色，發(fā)白的可怕。
月娘從一進(jìn)屋便聞到了滿屋都充斥著藥味，她便知恐怕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要伺候的人了。
婦人口中的黎老頭用他那渾濁昏黃的雙目上下打量著月娘:
那雙清澈晶亮的眸子，白皙光滑如綢緞般的臉蛋，嘴角那若有若無的梨窩。
凹陷的臉頰與凸起的顴骨無不在說著他現(xiàn)下滿意的嘴臉。
他咳嗽了幾聲，那婦人便坐在床沿便拍了拍他的后背，從床頭木柜上將一杯豁口的白瓷杯遞到他的嘴邊道：
“你這個死老頭多少年沒見小姑娘了啊，激動成這個樣子，萬一你現(xiàn)在過去了，我怎么跟你兒子交代？”
月娘想著方才那西廂房落了鎖的屋子想必就是這床榻上的老頭兒子住的了吧。
月娘雙目又盯著床榻上的老頭瞧，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來。
這老頭的神情讓月娘本就緊張的情緒下又多了些許害怕。
可想著那婦人既然出錢買下了她，按例她就是她的人了，所以月娘不斷安慰著自己不必慌張，難道他們還能殺了她不成？
只見那床上老頭喝完水便向月娘伸出那干癟的手。
月娘不解但還是走上前去，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手，在猶豫的時刻那老頭縮回了手又是一陣咳嗽。
咳嗽完就對著月娘以一種極為虛弱的語氣道：
“我既然出錢買了你，你便是我的人了，這個月的十九是個好日子，你我就在那天成婚?！?/p>
月娘驚愕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給自己眼前這個害病的藥罐子當(dāng)娘子！
月娘雙腿止不住的后退，坐在床上的婦人田娟知曉月娘鐵定是千不愿萬不從的。
但是想著自己既然出錢買了她，那月娘就必須聽她的。
況且這病榻上的黎老頭答應(yīng)她等這件事成之后會給她不小的報酬，前項時她男人在賭坊欠的錢也就能還了。
于是也顧不得其他什么了，一個健步便將月娘纖細(xì)的胳膊抓住。
聲音比方才的又尖銳了不少，神情帶著絲絲威脅道：
“黎老頭既然出錢買了你，你自然就是他的人了，你個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能住在這城里不好嗎？
而且你給他成婚沖個喜而已，又不是像你們這些愚昧的鄉(xiāng)下人似的要活人獻(xiàn)祭。
你又不用死，你就幫這個忙他們?nèi)叶紩屑つ愕陌。媚锬憔托行泻冒?！聽話！?/p>
月娘拼命的掙扎，想要掙脫田娟的桎梏，可是月娘瘦弱的身板哪里是這比她體型壯兩倍的婦人的對手。
月娘大喊著救命，任憑她怎么大喊，周圍回應(yīng)她的只有那金秋里冷冽的寒風(fēng)。
田娟尖銳的嗓音就隨著欞窗外的寒風(fēng)一聲一聲的將月娘絕望的心給挖開，血淋淋的展示在田娟與黎若泉面前。
二人就像那地獄來的惡鬼，用巨大猩紅的舌頭與森白的牙齒一口一口吃掉她暴露在他們二人面前的心臟。
“咳咳咳！我又不會虧待你什么，況且我還有個兒子，你連生兒育女都不用就可以擁有一個兒子不是嗎？
我兒子如今去南京參加鄉(xiāng)試去了，他打小就好讀書，腦袋聰明得緊。
這次鄉(xiāng)試肯定能得桂榜，日后會試殿試什么的連中三元，你就是狀元他娘，說出去多風(fēng)光?。 ?/p>
黎若泉他那虛弱的嗓音試圖將這些字眼一個一個飄到月娘的耳朵里，期待月娘會因這層的緣故心甘情愿的留下來。
可是月娘才不稀罕這些虛的名頭，她現(xiàn)在只想回家，回到那個與她爺爺相依為命的茅草屋里。
幾天前，月娘及笄生辰這日她的爺爺便離她而去，月娘從小便是和爺爺相依為命。
月娘的爹媽皆是耳聾口啞，在生月娘那年姆媽就死于難產(chǎn)，一年后月娘爹死于癆病。
所以自小到大都是月娘爺爺帶著月娘，但這十五年來月娘是快樂的。
她的爺爺是個賣貨郎，所以月娘從不羨慕別的細(xì)伢子手上拿的新奇物什。
因為她的爺爺什么都有，她爺爺在自己所有光景里一直努力給月娘世間最好的物什。
可就在前幾天，她的爺爺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催人的時間，最終還是離她而去。
她爺爺是病死的，月娘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可還是沒能向天搶過自己的爺爺。
家里已經(jīng)沒有銀錢下葬了，月娘便去了市集賣身，只為了自己的爺爺死后能有個好的安息地。
月娘最終被田娟買下，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不是被買來當(dāng)丫鬟的而是給個藥罐子沖喜的。
月娘不愿接受，她想要逃，她想要跟著爺爺一起走，總之去到一個所有人都不會對她白眼的地方。
可是最終月娘婆娑的雙眼閉上，身體無力的癱軟下去沒了意識。
田娟在來時給了月娘一個包子充饑，她就怕月娘會害怕的逃跑，所以提前備下的。床上的黎若泉瞇起雙目，對田娟道：
“還是你這個老貨有辦法。”
欞窗外的秋風(fēng)呼呼作響，落葉蕭蕭，落入樹根的枯葉就如那月娘臉上流入到地面的珠淚，最后終被掩埋在塵埃中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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