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米距離，那人才戀戀不舍放下琴，小巧的鵝蛋臉揚起。
下巴瘦削，一側被小提琴磕出粉色，像櫻花花瓣的形狀。
瓷人眉眼溫柔，五官沒有過分驚艷的地方，但長在那張臉上卻比例和諧，哪哪都賞心悅目，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
魔怔似的盯著白透皮膚上那點粉色看了會，陡然間，杭幫發(fā)現(xiàn)自己認得這個瓷人。
放下的眉頭再度蹙起，“誰報的警？”
“有人報警？那應該是我老公吧，家里就我們兩個人。”
尋常人面對闖入家中的警察，多少帶點畏懼心態(tài)，而瓷人很輕地笑了笑，像遇上熟悉老友，眼角彎彎，語氣柔柔。
“杭警官，恭喜啊，你有警號了?！?/p>
驚愕之余，杭幫下意識低頭查看胸前號牌。兩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射過來，不知是否因為程天然氣質脫俗，容顏秀麗，讓他頓覺羞赧。
“你們認識？”小陳問道。
杭幫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出合理的形容，倒是程天然落落大方，“我報過案，當時是杭警官接的，幫了我不少忙。”
在場眾人好似都被程天然的嗓音軟化了，小陳“嗯”了聲，鐵漢柔情，如同撓癢癢地哼。
程天然的案件至今沒弄出什么名堂，聽見她說客氣話，杭幫只覺得心里壓著塊石頭，遲遲落不了地。
甩了甩手，她把琴抱在懷里，像是很珍惜的樣子，“好久沒拉琴，手都生了，聽得出是什么歌嗎？”
自杭幫的角度俯視過去，程天然坐在矮凳上，肩薄背瘦，形態(tài)乖巧，臉上寫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夜的第七章》！”小陳答。
見正確答案被說出，小杜附和道：“拉得很好啊。”
這并不是閑聊的時機，杭幫插話道：“報警人說你要自殺，我們需要找你們核實一下情況?！?/p>
“噢，奇怪，今天是他生日，我自殺什么呀？”程天然笑著，躬身將小提琴擱在圓桌上，隨后兩手空空站起身，“我和他鬧著玩呢，他可能當真了吧。怎么？為這事還報警了？”
拿自殺鬧著玩？尺度會不會過大了？杭幫只在國外整蠱節(jié)目里看過這一出。
他注意到程天然裹了件利落的黑色長款大衣，下擺筆直收尾，露出一小截微喇修身長褲，從頭到腳均是黑色，看上去肅穆莊嚴。
江南的春日寒風侵肌，像這樣身材纖瘦的人，即使挺直脊梁，也會讓人覺得她的穿著不夠保暖。
頭頂?shù)闹醒肟照{像個富貴擺設，積攢在四肢的熱氣漸漸在他皮膚表面散盡，低溫如此，程天然卻似乎渾然不覺。
剛想對案件進行下一步詢問，程天然突然揪著袖子大力扯到手肘處，笑出見面以來最大弧度，“看！”
露出的那副蒼白手腕血流如注，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因外套是黑色，被浸潤了才不至于顯露出來。
全部人措手不及，杭幫赫然一驚，頭皮麻得像被人一把揪住向外扯。
小陳與小杜面色均是一白，不知是天冷還是驚嚇過度，聽杭幫呼喊說打急救電話才抖抖索索從口袋里掏手機。
程天然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都被我騙到了吧，你們聞聞味道，這能是血嗎？”
杭幫使勁嗅了嗅，鮮血本該自帶金屬氣味，而屋內空氣中滿是甜膩的漿果香，熏得人頭暈。
他朝陳、杜望過去，或許是甜香起了作用，人高馬大的兩人都被削弱了氣勢，東張西望頗有點二愣子的模樣。
頓了會，程天然眨眨眼睛，慢條斯理地補充：“警察同志，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嘗一嘗，據(jù)說這假血是可食用的，但我沒試吃過，不能負責任啦?！?/p>
程天然的神情一派輕松自若，用的血量卻不含糊，話語間，鮮紅的假血還在不住往下淌，很是瘆人。
杭幫覺得有些反胃，即使確信血是假的，一時間他也不愿再往地板上的血河望。
一旁的小杜不知在想什么，受了蠱惑似的傻愣愣上前一步，彎腰拿食指蘸了點紅色，先是放鼻尖嗅嗅，要塞進嘴里時被杭幫皺著眉制止了。
沒人會再撥打急救電話，杭幫輕咳了聲，轉頭問程天然：“沒事就好，我們也希望天下太平。你老公人呢？我們需要和報警人談談?！?/p>
程天然想了想，指了指拐角的樓梯，“可能上樓了吧，我聽見樓梯聲了?！?/p>
杭幫很深地吸了口氣，單方面認為這是一場非常逼真的惡作劇，換作對象是自己，或許也會被氣到遠離現(xiàn)場。
“我剛拉了會琴，可能比較投入吧，就把時間給忘了，不知道他會把你們喊來。真是不好意思，這大半夜的，我們還要占用公共資源，太麻煩你們了?！?/p>
程天然兩頰微收，掌心相貼，像是慌亂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她抿起嘴唇又重復一遍：“真是不好意思?！?/p>
“我們的工作就是解決群眾問題，沒關系?！逼沉搜圩郎系男√崆伲￡悊?，“你這個點拉琴，鄰居沒有意見嗎？”
“我們這棟樓好多戶沒裝修，貌似是和開發(fā)商有些矛盾。以后等人都住進來，晚上就不拉琴了，我一定做個有素質的公民。”
杭幫直視程天然，見她的眼瞳很黑，這樣一雙眼睛似乎可以輕而易舉展現(xiàn)出極天真或者極狡黠的神態(tài)。
不管是拉琴還是放琴，她均是儀態(tài)優(yōu)雅，像校園里人人愛慕，卻遙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此刻卻好似大大咧咧，站沒站相，血漿不小心染到半邊臉上，還在沖人淺淺地笑。
在甜到腐爛的濃郁氣息中，他沒像杜、陳二人那樣跟著笑，臉上甚至毫無笑意。
太詭異了。畢竟他見過的程天然和眼前這個除了樣貌一致，氣色、神態(tài)，腔調之類，并無半點相像之處。
紅色象征熱烈喜慶，可望著與杜、陳閑聊的程天然，他越來越覺得渾身陰冷。
抹上紅色的她像被白雪覆住的艷色玫瑰，帶著刺骨的妖冶與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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