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佳寶軒

江遠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緩緩蹲在了攤位邊。

發(fā)光的東西是個直徑二十厘米左右的青釉瓷盤，顏色呈現(xiàn)一種淡雅的梅子青。

僅僅是看了一眼，江遠心里就愈發(fā)激動起來。

品相完好的龍泉窯青釉盤，并且釉色還是只有南宋才有的梅子青，如果是真品，那即便現(xiàn)在是92年，價值也妥妥過萬！

那攤主年紀估摸著還不到三十，正坐在小馬扎上，嘴里叼著卷煙，滿臉憂愁地四處張望，應(yīng)該是在為沒生意而發(fā)愁。

一看他這急躁的樣子，江遠就猜測他是個剛?cè)胄械摹?/p>

果然，江遠剛蹲下，他就面色一喜，開始賣力招徠：

“兄弟，一看你就有眼光，我這攤子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你看看，瓷器、玉器、銅錢、字畫，我這兒啥都有?！?/p>

“都是一等一的東西，是嗎？”江遠從散發(fā)光芒的那個瓷盤上移開目光，隨手就抄起一個小瓷碗，瞟了眼就嘲諷一聲：“你自己看看碗底落款，【萬歷年制】。”

“‘萬歷’是明朝的年號不假，可萬歷官窯器大多用兩行六字楷書‘大明萬歷年制’青花雙圈款，少用‘萬歷年制’四字款，所見皆是和其他字句合用的。就這‘一眼假’的，你也敢說成一等一的好東西？”

攤主被江遠說得有些發(fā)懵，偏偏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只好尷尬地壓低了聲音，“朋友的東西，我也就沒細看?！?/p>

江遠‘呵呵’一聲，“我看你不是沒細看，是想用來忽悠前面車站進來逛街的外行?！?/p>

見攤主面色越發(fā)尷尬，江遠又從攤子上拿起一塊黃褐色的玉牌：

攤主連忙介紹：“這是明朝陸子岡的作品，大開門的物件兒，你看這雕工、這神韻，都是一頂一的好，你買回去用不了半年，價值絕對翻倍?！?/p>

“陸子岡？”江遠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還真敢胡咧咧?！?/p>

“陸子岡的作品只選用上等玉料，你這不過是塊岫巖玉，玉質(zhì)差得要命?！?/p>

“再說這雕工，雖說不難看，卻沒有絲毫神韻，明明雕刻的是璃龍，看上去倒像是條泥鰍，簡直是‘不倫不類’?！?/p>

“還有這線條，生硬無比，哪有陸子岡作品那種精雕細琢的流暢感?！?/p>

“況且陸子岡的作品都會刻上自己的名字，這玉牌上卻沒有半個字跡?！?/p>

攤主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他剛?cè)胄邪肽?，本來就只懂一點兒皮毛，這會兒被江遠幾句話就說懵過去，心里一陣直抽抽。

要都遇上這樣的客人，自己就別想做生意了。

心知唬不住江遠，攤主干脆道：

“兄弟你不簡單啊，我這兒就這么兩個‘次一點的’都給你挑出來了，那就再看看其他的好東西?！?/p>

“不瞞你說，我這有幾樣?xùn)|西是從過去的大戶人家手里花大價錢收的?！?/p>

江遠白了這攤主一眼，“頭兩個就是一眼假的，我看你這攤子上其他東西也差不多?！?/p>

說著，江遠搖搖頭，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轉(zhuǎn)身就要走。

“別走啊兄弟，”攤主連忙拉住江遠，“你看都沒看完，咋知道我這些東西不好?！?/p>

江遠有些不耐煩了，皺起眉頭道：“明和你說，我是想抓貨去別處賣，可你這些破爛兒，我拿回去就得砸在手里?！?/p>

“既然是同行，那就更好了，”攤主遞給江遠一支煙，壓低了聲音笑道：

“你要是去別處，人家喊個天價，把你嚇個半死，我不一樣，我這人實誠，多少錢收來的，添點兒辛苦費就讓給你了，你就再看看嘛?！?/p>

“看在這支煙的份上，給你個面子，”江遠接過煙重新蹲下身子，裝作仔細看其他東西，目光卻不時鎖定在那個發(fā)光的龍泉窯青釉瓷盤上。

聯(lián)想到祖?zhèn)饔衽迳舷У纳衩胤?，還有那鉆進體內(nèi)的涼意，江遠隱隱猜測是自己從中得到了某種特殊能力，才能夠看到這件青釉瓷盤散發(fā)的光芒。

“要不，你直接包圓了？”攤主湊近了小聲道：

“你不是缺貨嗎？這些東西都讓給你，給你個誠心價?！?/p>

“我又不是棒槌，”江遠白了攤主一眼，指著一個黃銅香爐和一本破破爛爛的畫冊道：“你說從大戶人家收來的就是這兩件吧，東西倒是老的，可惜，這香爐‘洗’過，包漿都毀了，價值至少跌九成?！?/p>

“還有這畫冊，晚清的，可惜品相太差，又是‘起霜’又是殘破的，二十塊都不值?！?/p>

“兄弟，話不能這么說?！睌傊饕娊h三言兩語就指出了毛病，無奈道：

“只要東西是老的，咱們要搞點兒包漿上去還不容易嘛，再說這畫冊，一頁一頁單獨裝裱一下，那價值不就十倍二十倍的上去了啊。”

江遠‘呵呵’一聲，又隨手拿起那件龍泉窯青釉瓷盤，看了幾眼就皺起了眉頭。

攤主眼睛一瞇，“兄弟喜歡這一個？”

“這可是青釉瓷，你看這釉色，這品相，那可都是極好的，”攤主假裝嘆了口氣：

“我原本打算自己留著的，可惜有急事需要錢，不然我可舍不得擺出來?！?/p>

江遠卻是冷哼一聲，把瓷盤放在了攤子上，“差點兒就打眼了?！?/p>

“這青釉瓷盤，品相還算好，器形也沒大毛病，看底足也是老的。”

“可假的真不了！這東西摸上去有些糙了，釉不夠厚?！?/p>

“這是把老的底足接在新東西上，這造假的人忒損?！苯h滿臉鄙夷，“我敢說百分之八十的玩家都得被蒙住?！?/p>

“不會吧？”攤主眉頭一皺，上手摸了摸，還真是感覺粗糙，有些磨手，他下意識地就開口罵了句：

“王老二這狗東西，還拍胸脯說這是他家傳的老物件，又糊弄老子?！?/p>

江遠把煙頭踩滅，隨手指著攤位上的畫冊和佛像道：

“看你擺攤也不容易，這倆東西我可以收，還有這青釉盤子，連我都差點打眼了，拿去忽悠著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給我個最低價?！?/p>

攤主聽了這話，瞬間就高興了起來，“兄弟你是高人，我也不來虛的，這三樣我只算你成本價，一千五。”

江遠‘呵呵’一聲，扭頭就走，“你把我當(dāng)肥豬宰呢？留著自己玩兒吧?！?/p>

“哎呀，兄弟你別急啊?！睌傊髅嫔患保B忙拉住江遠，又拿出煙遞給江遠一支，“咱都聊到這份上了，哪還能要你高價。”

江遠接過煙叼在嘴里，滿臉不悅：“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肯要這東西就是接了你的‘燙手山芋’，一口價，兩百塊，多一分都沒有?！?/p>

攤主立刻就變成了苦瓜臉，“好兄弟啊，你才是把我當(dāng)豬宰，你這一刀忒狠，我成本價就不只···”

江遠眉頭一皺，“打住，我不想聽你墨跡。”

“這三個玩意兒平均下來每個七十多，趕上一個禮拜工資了，你還嫌低？”

“再說咱們一回生、二回熟。有了這筆買賣，過些日子我再來，肯定還先找你，咱們做的，是長期的買賣····”

說話間，江遠已經(jīng)從兜里摸出兩張百元大鈔，攤主一見到錢，頓時就挪不開眼，狠了狠心，一邊接錢，一邊裝作吃虧的語氣道：“那行吧，就當(dāng)交個朋友，我少掙點就少掙點吧?！?/p>

江遠嘬了口煙沒答話，抱起三件東西，挺直腰背哼著小曲兒就走了。

盡管這瓷盤摸起來有些糙，怎么看都只有底足是老的，可江遠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看到的光芒，這東西應(yīng)該是真的。

接下來就去古玩店，看看這件東西能夠賣出個什么價來。

走到銅瓷街中段，江遠終于停下了腳步。

面前這家‘佳寶軒’看起來倒是‘財大氣粗’，大門用的是傳統(tǒng)雕花木門，門上方將近兩米長的牌匾居然還是塊小葉紫檀，可見這家店實力還是不錯的。

跨進門檻，就看到地上鋪滿了青磚，看樣式，也是古建筑倒塌之后收來重新利用的。

門口左側(cè)擺了一套待客的花梨木座椅，右側(cè)則是通往二層的木樓梯。

店里燈光不算太明亮，靠墻放著幾排博古架，上面擺滿了陶瓷器，數(shù)量絕不下百。

一幅幅裝裱精美的古字畫陳列在玻璃柜子里，像是玉器和其他雜項的東西，就擺在了中間一個‘金字塔’樣式的博古架上。

僅僅是掃了一眼，江遠就發(fā)現(xiàn)這里面大多數(shù)東西都在散發(fā)微弱的光暈，比外面地攤上的東西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看到江遠進門，一個姑娘快步走了過來，見江遠穿著舊的軍大衣，懷里還鼓鼓囊囊，便笑著開口：

“歡迎光臨，先生是有東西要出手？”

江遠笑著點點頭，“你們老板在嗎？”

這姑娘帶著江遠在桌邊坐下，又斟了杯茶才笑答道：

“先生稍等，我們老板正在樓上談生意?！?/p>

江遠卻沒想到自己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茶都喝了兩壺也沒見到‘佳寶軒’的老板。

那姑娘見江遠面露不悅，連忙給江遠添茶。

“再喝就憋不住尿了?！苯h眉頭一皺，“你去和你們老板說一聲，就說我手里的東西是一件龍泉窯青瓷，梅子青的。”

這姑娘不好拒絕，沿著樓梯上了二層。

過了不到兩分鐘，就看到這姑娘走下樓來，在她身后，一個矮胖矮胖的中年人，正帶著兩名年輕男女走下來。

這中年人，就是佳寶軒的老板朱偉，他脖子上、手腕上掛了不少珠串，右手里還握著一對兒核桃在緩緩轉(zhuǎn)動，是圈內(nèi)人比較喜歡的打扮。

朱偉身后的年輕女子，卻是吸引了江遠的注意力。

或許是因為，男人對美的事物，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好奇~

此時天色漸暗，門口吹進來一陣冷風(fēng)，拂亂了她耳邊發(fā)絲。

她秀眉微蹙，眼眸低垂，似有重重心事，白皙精致的面容透露著些許疲倦和憂愁，讓江遠忍不住生出一種保護欲望。

可她清冷淡雅的氣質(zhì)，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讓人覺得多看她幾眼都是一種褻瀆。

而她手里提著的箱子，被一層光暈包裹，甚至比起江遠的青釉瓷盤還亮了不少。

她身后，孫鴻戀戀不舍地從她雪白柔嫩的脖頸移開目光，還不經(jīng)意地瞟了江遠一眼。

“葉小姐，慢走啊?！敝靷フ驹陂T口笑道：“下次有好東西要出手一定要找我老朱啊?！?/p>

葉知秋緩緩搖頭，聲音輕柔，卻透露著幾分堅定，“我爺爺留下的青花瓷不會有假，朱老板不認識也無所謂，只是還請不要把這話傳出去壞了我爺爺?shù)拿??！?/p>

朱偉的臉色立刻就難看了些，“葉小姐的意思，是我老朱不識貨咯？”

“你那青花龍紋扁瓶其他方面是沒有問題，可唯獨上面的璃龍不對，畫的像四腳蛇似的，就憑這一點，就足以斷定是仿品！”

朱偉有些生氣，“我還有客人，就不送兩位了?！?/p>

孫鴻卻是陰陽怪氣地說了句：“朱老板認不出真正的好東西，卻對一個鄉(xiāng)下小子的破爛兒感興趣，真是有意思?！?/p>

孫鴻五官還算端正，可惜面相陰柔，配上此時的語氣，真是有些讓人反感。

江遠無端被人貶低，心里自然也有些不舒服。

葉知秋沒有說話，只是抬腳跨出門檻，下一瞬，卻被江遠叫住。

“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