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臨秋！”
“怎么完全換了樣子，簡直是兩個人，你真的是臨秋？那天晚上的臨秋？”
“是的，如果沒有什么事，我要回房間?！?/p>
“陪我談一會，可以嗎？”
“對不起，我功課忙，沒有空！”
“喂！”
“文聰，別打擾臨秋，讓她去做功課?！焙畏蛉肆⒓粗浦箖鹤印?/p>
“姑婆?！焙挝穆斁谷幌蜿惱咸笾?/p>
“臨秋！”陳老太太大喝一聲：“下來，陪文聰去花園看金魚?！?/p>
臨秋站在樓梯頂，咬住嘴唇。
“下來呀！你真不懂禮貌?！?/p>
“臨秋！”陳倩云說：“別又惹你外婆生氣，她心臟病剛好。
這句話，壓力最大，臨秋無可奈何地下樓。
何夫人在埋怨兒子：“強人所難，何苦！”
“你不用管她，她是裝用功，其實是個小家種，看見陌生人就吃驚。”陳老太太盯著她。
臨秋已下樓來了，何夫人看著她，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和藹地笑著：“這孩子漂亮又可愛，實在討人喜歡，臨秋，你功課忙，陪他走一個圈就夠了，別管他，他老是貪玩，劣性難改。
“臨秋，好好侍候文聰表哥?！标愘辉贫冢骸安灰侔l(fā)脾氣，不準吵架。”
“她那張嘴巴，就是生出來罵人的?！标惱咸咸喜唤^：“她連我也敢罵……”
“走吧！”臨秋輕聲對文聰說。
文聰立刻跟她出去，他本來很開心，有很多話說，可是，一直看著臨秋悶不作聲，他自己也笑不出來：“在生氣？”
臨秋微張著唇，終于，又閉上了口。
“跟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你喜歡說什么？自己盡管說，我又沒有封住你的口?！?/p>
“可是，一個人說話有什么意思？”文聰很孩子氣：“求求你，不要生氣。”
“嘿！”臨秋仰起頭，在看那棵高高的白蘭樹。
“我知道，你仍然為舞會的事生氣?！?/p>
“像我這種小人物，是應(yīng)該讓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尋開心的。況且，摔了一跤又算什么？多吃點苦頭，以后可能還會有好日子過?！?/p>
“你為什么說我是公子哥兒?我又不是整天在女孩堆里混的賈寶玉，我是個男子漢大丈夫，我絕不會欺負女人，那晚我們只不過打賭開玩笑，大家都玩慣了，以為你不會介意?！?/p>
“我知道，你們那班表哥、表姐、表妹、表弟，全都是留學(xué)生，你們有幽默感、風(fēng)趣、量大，做什么事情都不介意，哪怕是殺了人也不介意。我呢？沒喝過洋水，不懂享受不懂玩，老土、小家子氣，追不上時代?！?/p>
“也許，那天晚上，我們玩得過分了一點，但是，我們是沒有惡意的?！?/p>
“你們存心作弄我的，見我灰頭土腦，就想拿我開玩笑?！?/p>
“表..嗨！臨秋，你多少歲？”
“十六，怎樣？”
“你知道那天晚上你有多老？我們猜你起碼有二十四五歲。”文聰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粵劇的花旦一樣，那發(fā)型，那五顏六色的化妝品，還有那套衣服，哈...簡直像個暴發(fā)戶的姨太太，就只差沒有珠光寶氣?！?/p>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那樣嗎?因為我愛美，我要把自己打扮成鳳凰?！?/p>
“美?你真的不知道嗎？那天晚上，你難看死了，我們都在笑。”
“人丑就要被人笑，這個世界真不公平，好吧！回去吧，否則，我這個難看死的小家種，會悶得你連晚飯也吃不下?！?/p>
“我沒說你難看，只是說你……”
“不會打扮，是不是？什么原因呢？因為我窮、我土。”
“好了，臨秋，”文聰突然說：“我們由開始到現(xiàn)在，你一直敵視我，和我作對，這樣有什么意思？那天晚上，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我怎樣做，盡管說出來，不要再冷嘲熱諷?！?/p>
其實，臨秋也不是吞不下這口氣的人，她個性倔強，可是并不等于氣量狹窄，陳老太太她都受得了，為什么不可以寬恕文聰。
“我說聲對不起，好不好？”
“好吧！文聰表弟。”
“為什么叫我表弟？我比你大四歲，你是我表妹。”
“那天晚上，你不是叫我表姐嗎？我是姐姐，你當(dāng)然是弟弟了。”
“別提那晚的事了好不好?其實，做人何必太認真，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多疑善妒的人?！?/p>
臨秋笑一下，她承認有點喜歡何文聰，尤其是他那雙充滿智慧，明亮而又圓又大的眼睛，她也喜歡看他笑，他笑得很....應(yīng)該怎樣形容呢？還有那排雪白的牙齒。
“臨秋，”文聰突然說：“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我配嗎？”這是臨秋的心里話。
“不要說這些，大家都是親戚，有什么配不配，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夠了?！?/p>
”你必須弄清楚，我不是你的直系親屬，我又窮又土，又..……”
“交朋友，是用心，不是用金錢的。而且我交朋友，從來不在乎她有沒有錢?！?/p>
“奇怪，今天之前，你可能根本忘了我這個人，為什么突然...…”
“那天晚上，你好像戴了個面具，我喜歡恢復(fù)真正面目的你?！?/p>
“我就是我，現(xiàn)在的我，又有什么可取！”
“臨秋，我說真心話，你可不要生氣?！?/p>
“說吧！不要以為我真的是小氣鬼。”
“剛才你回來，第一眼，我已經(jīng)被你吸引，你很美麗，比我所有的表姐表妹都美麗，我喜歡你?！?/p>
“喜歡我的外表?”臨秋搖一下頭：“有一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我們的友誼也完了，那多可怕。”
“喜歡美麗的東西，難道是有罪的嗎？每一個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比如花，一朵玫瑰花一朵雞冠花，你當(dāng)然會選玫瑰，這是人之常情?！?/p>
“但是，我不是花，我是人！”
“花是沒有感官沒有反應(yīng)的，人有感情，有了外表的吸引，就能探討內(nèi)在的美麗，花殘了，它的價值已不存在，但人老了，感情仍在?！?/p>
“你似乎懂得不少?！?/p>
“當(dāng)然，我比你大?！?/p>
“但是，你貪玩，還像個孩子?！?/p>
“有時候，我也會一本正經(jīng)，臨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p>
“什么？”
“做我的朋友？”
“好吧！”
“真的，不能騙人?！迸R秋握著她的手，她在家鄉(xiāng)習(xí)慣的保守和含蓄，她一下子不能接受文聰?shù)臒崆椋咽挚s回去。
“拉拉手都不可以?！?/p>
臨秋搖一下頭：“我們才只見過兩次。”
“你很特別，和其他的人不同。不過，我反而欣賞你?！?/p>
臨秋帶文聰?shù)浇痿~池邊上，似乎已忘掉做功課的事。
“你答應(yīng)做我的朋友，我應(yīng)該有很多權(quán)利，比如，我可以常常來看你?！?/p>
“來??！這兒反正是你表姑媽的家?！?/p>
“天天打電話給你。”
“那我得讓外婆罵，她會說我騷擾她?！?/p>
“那我打電話到你的房間。”
“我的房間根本沒有電話?！?/p>
“為什么不安裝一個？”
“大少爺，幸而這話不是我說的，否則有人會罵我吃了山茶麥芽，你要知道，我只不過寄人籬下，有吃有住，已經(jīng)夠好了?！?/p>
“那你每天給我電話，我自己的房間有電話，我們可以一口氣說七八個小時?！?/p>
“嘴唇不麻嗎？”
“開心就什么都忘了，??！你在哪兒上學(xué)，我接你下課?！?/p>
“我.….”臨秋突然想起了幫她補習(xí)的張Sir。要是讓他看見何文聰，那將會怎樣？他還會全心全意，無條件替他補習(xí)嗎？”
“不.…..千萬不要到學(xué)校找我。”
“為什么？”
“同學(xué)會笑我，我才只不過是初三的學(xué)生，這個年紀，是不應(yīng)該有男朋友的?！?/p>
“你好像很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
“我在乎自己，如果我沒有專心讀書，有什么閑言閑語，我就不可能再繼續(xù)讀書。我喜歡讀書，我喜歡有學(xué)問的人，有學(xué)問有見識，就會高人一等，人家也不會看不起你?！?/p>
“你很有志氣，但是，也很自卑！”
“假如你多了解我，你會知道我為什么自卑，為什么不可以做我喜歡的事?！?/p>
“我雖然不了解，不過，我看得出姑婆不喜歡你，這樣好不好，臨秋，我跟媽媽說，你搬到我們家里來，我們有很多房間空著，而且，媽咪一向喜歡女孩子?！?/p>
“謝謝你！這是沒有可能的。叔叔是我唯一的親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除非他們趕我走，否則我哪兒都不去?！?/p>
“你很固執(zhí)！”
“我的確很固執(zhí)。”
“表少爺，”阿四的聲音。
“大概是催你走了?！?/p>
文聰匆匆找了一支筆：“把手伸出來？”
臨秋雖然感到奇怪，但是，她還是伸出了手，文聰在她的手心，寫了幾個號碼：“這是我的房間的電話，別忘了！”
阿四走過來，“表少爺，表姑奶奶請你回去?！?/p>
文聰看了看臨秋，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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