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怎么成了這副模樣”玉音有些驚訝的看著面前這個蓬頭垢面,衣衫褶皺像是梅干菜一樣的男孩子,有些不敢認,哪里還有平日里神采飛揚的驕傲的得意,陳家六郎陳瀚的樣子。
“玉音,你還好嗎”陳瀚看著瘦了一圈,深色憔悴的玉音,心疼的不得了,壯實的肩膀都塌了下來。
“我還好,”兩人年紀相仿,小時候常常一起玩的,這個時候能看到陳瀚,玉音還是很開心,天降橫禍,真真是雪中送炭了。
“我想救你們,想去找人幫忙的,可是家里不許,不讓我出去。求爹娘贖你,他們不肯,就把我鎖在家里了,我今是翻了窗戶爬墻出來的”陳瀚語無倫次的解釋。
“你有你的難處,我知道的”玉音有些失落,陳家雖然是世家大族,可是陳瀚不過是四房的嫡次子,他父親是個七品的國子監(jiān)司業(yè),哪里有權勢救自己,那個小時候愛逗自己玩的小男孩已經(jīng)長的比她高了一個頭了,卻滿臉哀傷。
“表哥,六郎表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去杭城”玉珍扯著六郎的袖子哭叫,期望他發(fā)善心能救救自己。
“我想啊,怎么不想救,可是爹娘不讓,我,……我連贖你的銀子都拿不出來……玉音”平日里神采飛揚,從不曾為錢財困擾,行事頗為仗義的陳家六郎在這一刻紅了眼眶,只痛恨自己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受盡苦難什么也做不了,無助、無奈、彷徨。
“表哥……”玉音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什么也說不出來。
三個人相對垂淚。
“玉音,你,你們要好好地,過段時間以后我去杭城找你,四妹妹你要照顧好自己”陳瀚語氣堅定的說道。
“表哥,你說真的嗎,你定要來啊”玉珍緊緊的捏住陳瀚的衣袖。
“嗯”陳瀚點頭。
“表哥......要好好讀書,再不要貪玩了,呃,如今已經(jīng)成了這樣,別去找我了,只當我沒了,”玉音低聲說道。
“玉音,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啊”陳瀚著急的拉住玉音的手。
眼看著隊伍就要走遠了,收了錢財?shù)难貌钸B連催促。
“表哥回去吧,快回去吧”玉音趕忙抽出自己的手。
“你一定要等我啊”陳瀚殷殷叮囑,跟著送了很遠。
淚水模糊了視線,陳瀚恨不能以身代之。官道上三三兩兩往來的行人,過了很久都記得有個少年在路邊哭的不能自已。
那天陳瀚被家里下人尋回去以后,一改往日招貓逗狗,倒三不著兩的樣子。開始用功讀書了,人也穩(wěn)重了不少。陳家父母看著兒子的改變,只以為是經(jīng)此一事轉了性子,心里自然歡喜。
話分兩頭,城東成國公府,偏僻的小院門窗緊閉,花鳥屏風后面,雕花架子床撒花帳子里不時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
“姑娘,該吃藥了”穿著青緞褙子的丫頭,輕聲說道。
“咳咳,咳,咳,”帳子里的人不及開口,就是一陣咳嗽聲。
丫頭忙把藥碗放下,撩開帳子,床上江氏的蠟黃著一張臉,病氣懨懨咳嗽個不停,扶起江氏給她上的人拍背。
“咳,小蓮,大郎,咳咳,鄭家,咳咳....”江氏咳嗽著,滿臉憔悴。
“姑娘別著急,干娘已經(jīng)著人去辦了,這事不宜聲張,繞了兩道人買了棺木給鄭家?guī)孜?,悄悄的安葬了”叫小蓮的丫頭是江氏奶嬤嬤的認的干女兒。
“嗯”
“姑娘,喝口水,把藥吃了吧,身子就好了”
“鄭家,咳咳,鄭家,其他女眷呢”江氏知道事辦完了,心里提著的一口氣也放下了,問起其他人。
“聽說陳家把太太和姑娘贖回去了”小蓮沒敢多說。
“那就好,回去了就好”江氏就著丫頭的手喝了兩口水,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
小蓮看著江氏喝了藥,沒接手里的蜜餞,閉上了眼躺下了。心里一陣酸澀,手腳輕快的麻利放下帳子,給鎏金寶鴨爐里放了塊桂花味的香餅,端著藥碗出去了。
屋子里苦澀藥味混著桂花的甜膩,躺在床上的江氏淚水直流。
出了屋子,小蓮摸著眼淚,可憐的姑娘,好好的公府千金小姐,錦衣玉食養(yǎng)到十六歲,配上厚厚的嫁妝,嫁去鄭家,誰曾想能遭里這樣的禍事。小蓮沒敢說的是鄭太太和三姑娘被送家廟,三姑娘沒了,兩個庶出的姑娘被發(fā)往教坊司了,花骨朵似的姑娘,可惜了了。
犯官家眷被充往各地教坊司,玉音姐妹兩人跟著去往杭城教坊司,七八個婆子,十個青壯漢,還有三十來個女孩子,夾雜著從別的地方采買的女孩子,最大的二十出頭,小點的也就六七歲。三四輛簡陋的馬車和幾駕驢板車帶著行李。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車坐,年紀小點還能能和幾個婆子擠擠坐車,其他人只能輪換著坐車,剩下的多是走路,走了頭一天,玉音姐妹和好多人都是一腳水泡,讓婆子們罵罵咧咧了半晚上,給幫忙處理好。因這情況一路就走的很慢。
這日半晌,天就陰下來了,看樣子是要下雨。婆子青壯趕忙的催促著大家趕路,還是被雨澆透了才跑到了一處道觀里。
道觀不大,只淺淺的兩進,玉音等人被安置進了廂房,八個人一鋪小炕,擠擠挨挨也能湊合住,比那些在大廳里的強多了。
淋了雨,姑娘們都想用熱水擦擦,再換身干衣服,廚房自然就十分擁擠,玉音和玉珍沒去擠這個熱鬧,等其他人回來了,兩人才去接水。
才到門口,就聽見里面的人在說兩人壞話。
“一天天的,就她愛假正經(jīng),裝什么裝”一個尖細的聲音。
“你知道什么,人家可是正經(jīng)八百的官家小娘子”另個姑娘接口道,玉音記得她是采買來的叫秀兒。皮膚微黑,五官長得十分秀氣。
“官家小娘子怎么了,還不是成了下九流的妓子,”尖細嗓子又說道。
“看她那騷狐貍樣,不知道她那貪官爹,刮了多少窮人家的血肉養(yǎng)出來的”剛剛進門還殷勤關心自己姐妹的桃花。
本就是被牽連,還被人在背后這么糟踐父親,玉音怎么也忍不了了,一腳踹開了門,沖進去就扯了桃花的頭發(fā),大耳刮子就抽了上去。
“啊,”桃花一時不防被人扯著頭發(fā)撕打,嚇得尖叫了起來。
“讓你胡說,我撕了你的嘴”玉珍也撲了上來。
在屋里說壞話的幾個人,沒想到玉珍姐妹倆能回來的這么快,被人抓了現(xiàn)形,嚇了一跳,一時沒反應過來。桃花就被兩人壓著打了,和桃花要好的秀兒和尖嗓子趕忙上前幫忙,其他三個人趕忙上前垃圾啊。
尖叫聲和屋里的動靜立刻就引起了其他人的關注,周圍住的人和看管的婆子馬上就過來查看了。
“這是鬧什么,趕緊給我停下來”張婆子喊道,打紅眼的人哪里還聽得進去。
“停下來,趕緊住手”大李婆子眼明手快的抓住了尖嗓子想要扣玉音臉的手。
“小賤蹄子,想干什么,真真是沒王法了”小李婆子一巴掌直接拍到尖嗓子背上
眾人忙趕忙把打的烏眼雞一樣的幾人分開。
玉音和玉珍兩姐妹金尊玉貴的養(yǎng)大的,哪里會打架,平日里聽見粗使婆子吵架,都要被訓斥不規(guī)矩,更遑論打架。
桃花三人只是散亂了頭發(fā)衣衫,看不出明顯的傷痕。玉音姐妹倆模樣看起來實在是慘了點。只是拼著一股蠻近才沒落了下風。
兩人臉上被抓了好幾下,都出血印子了,玉音嘴角都破皮了,玉珍頭發(fā)也被扯掉了一些,身上都疼的很,估摸著挨了好幾下。
“小賤人,下手還重的不得了”張婆子看著兩人的慘樣,就朝著桃花秀兒三人帶打了幾耳光。
進了教坊司,臉面可是頂頂重要的,玉音和玉珍在這些姑娘里長得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兩人這要是被這三個鄉(xiāng)下丫頭爪子給毀了,可不得了。
秀兒幾人不敢還手忙忙喊冤枉,心思卻見不得人,黑手全往兩人臉上招呼。
“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婆子問道。
“她們進來打人,她們先動手的”
“她們看不起人,欺負我們是鄉(xiāng)下來的”
“她們……”秀兒,桃花,尖嗓子爭著為自己辯解。
“閉嘴”大李婆子喊道。
“你們說說看”張婆子看向玉音姐妹。
“她們罵我”玉音回道。
張婆子隨即對桃花三人做出了懲罰,讓三人給大家燒飯。
“嬤嬤偏心,憑什么只罰我們”尖嗓子喊到。
“我說話,哪里還有你插嘴的份,老婆子吃的鹽可比你吃的飯都多,冤不冤的,你們自己心里清楚”張婆子說道。
“走吧,跟我來”小李婆子瞪了三人一眼,就把玉音姐妹帶走了。
“散了,散了,趕緊回去”大李婆子上前把圍觀的人群驅趕散了,和張婆子一起出去了。
“我瞧瞧,嘖,那幾個小蹄子下手夠黑的呀,看這小臉給撓的,你們倆哪是她們的對手”小李婆子。
“只是破了皮,咱們帶的傷藥都不是能給臉上摸,你們先忍著點疼,過兩天結痂了就好了”張婆子細細看了兩人的臉說道。
“記得這幾天不要吃發(fā)物,結了痂別撓,疤掉了自然就好了,”大李婆子囑咐道。
“知道了,多謝嬤嬤,我沒事”玉珍臉上的抓痕疼的很,眼淚汪汪的。
“多謝嬤嬤”玉音疼的吸溜。
“那你們就先在這屋好好歇著吧”張婆子等人就先出去了。
“嘶,好疼”玉音捂著嘴角。
“那桃花下手真重,真真是個野蠻人”玉珍罵道。
玉珍和玉音兩人互相看了半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經(jīng)過這一事,最近圍繞在兩姐妹之間那說不出來的奇怪氣氛,一下子沒了。
晚飯的時候婆子們發(fā)善心,給大家發(fā)了雞蛋。沒有兩人的份,看著只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米湯,玉音和玉珍饞的不得了,不是沒吃過好的,只是太久沒沾過葷腥了,就是雞蛋也能把人饞的不行。
夜半,廂房里的小炕上,鼾聲此起彼伏,玉音和玉珍挨墻睡著。
“四姐姐,四姐姐”玉音餓的實在睡不著,響起下午眾人吃雞蛋的樣子,那香味好像就在鼻子底下飄一樣。
“嗯?”玉珍睡的很熟。
玉音沒敢驚動睡在一旁的三個婆子,悄悄趴在玉珍枕邊“四姐姐,咱們?nèi)コ噪u蛋吧”
“嗯,嗯啊”玉珍熟睡中翻了個身。
玉音又悄悄退了她幾下,無法,只得自己悄悄起了身。
下過雨的夜里,月亮照的到處都是亮堂堂的。玉音去廚房摸了個雞蛋找了個角落吃了起來。
“是誰在哪里”
站在陰影里的玉音,趕忙將剩下的雞蛋塞進嘴里,回身卻愣在了那里,不遠處赫然站著一月下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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