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搖搖晃晃的趕赴法場,成千上萬的咸陽百姓跟隨在車隊(duì)后方。

段雄率領(lǐng)一眾刑法司官吏殿后。

此刻他的臉上再也顯不出半點(diǎn)輕松。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欽天監(jiān)主簿居然在百姓心目中能有這么高的地位。

如果不是東陵侯派出家丁幫忙解圍,他們這會兒還在萬國巷呢。

“不過好在終于出來了?!?/p>

段雄越看方源越覺得深惡痛絕。

要不是這小子,今日他怎么會被弄得這么狼狽?

“死囚方源帶到!”

段雄下馬走上監(jiān)斬臺,揮手高呼:“將罪犯方源押上來!”

囚車的門被打開。

方源松松發(fā)麻的手腕,輕松的走下囚車。

他步履堅(jiān)實(shí),眼睛與段雄對視,目光中沒有半點(diǎn)畏懼與退縮。

段雄看了眼天色,還沒到正午時(shí)分,于是揮手讓手下人端上一些飯食擺在方源面前。

這是行刑前的規(guī)矩,就算是死囚,也可以在人頭落地前飽餐一頓。

方源低頭掃了眼面前的酒菜,笑著對段雄拱手。

“段大人,這些飯食撤了吧,我不餓。”

段雄皺眉道:“少在那里給我擺譜。給死囚送上最后一餐是規(guī)矩,你吃不吃是你的事,上不上是本官的事。”

“那我最后還有一些話想說,不知道大人能否應(yīng)允?!?/p>

段雄冷笑:“現(xiàn)在想求饒?未免晚了些吧?方源,我實(shí)話告訴你。你現(xiàn)在的罪名可不僅僅是殿前失儀,還要加上一個挑動生民暴動。兩罪并罰,你死的一點(diǎn)都不怨?!?/p>

段雄一點(diǎn)情面不講,方源也是針尖對麥芒。

“段大人以己度人,您怎么知道方源是想求饒?”

“不是求饒還能是干什么?”段雄譏諷道:“難道方先生終于開竅,死到臨頭才想起來交代些身后事?本官沒記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孤兒出身,至今也未曾婚娶,你有什么好交代的東西?”

方源面上無波,只是淡笑。

“方某雖無子嗣,卻有無數(shù)后繼者?!?/p>

“無數(shù)后繼者?”段雄哈哈大笑:“既無婚娶,哪來的后繼者?難不成是你尋花問柳弄來的?”

方源并不理會段雄的嘲諷,而是轉(zhuǎn)過身朝著咸陽百姓長鞠一躬。

“方某今日雖命數(shù)將盡,但卻有幸見證無數(shù)后繼者替我送行。古人有云,德不孤,必有鄰。品德高尚的人是不會孤單的,一定有志同道合的人來和他相伴。如今看來,古人所言不假,我道不孤矣!”

百姓聞言震動,低垂的腦袋也紛紛抬起仰視方源。

“天下人都說我大秦缺仁少義,好戰(zhàn)無禮。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我方源何德何能,居然能夠讓諸位自發(fā)為我送行?!?/p>

方源拾起筷子,敲打著裝飯食的陶碗,放聲而歌。

“子曰:“仁遠(yuǎn)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p>

(孔子說:仁離我們很遠(yuǎn)嗎?我想要仁,仁就來了。)

方源口中念誦的正是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中的句子。

他口中所說的后繼者,不是家族子嗣,而是與他一同行走在正道上的人民。

百姓剛開始還懵懵懂懂半知半解的,但當(dāng)他們體會到方源歌聲的欣慰與豁達(dá)時(shí),方源的意思已經(jīng)不言自明。

他們伏地慟哭,聲音響徹咸陽城的每一個角落。

百姓哭聲震天,而法場周圍的樓宇中,也不乏心緒凌亂的人。

秦月容披著狐裘靠在窗邊,視線盯著方源沒有半點(diǎn)動搖。

她雙拳緊握,淡粉色的指甲嵌進(jìn)肉里。

她正在經(jīng)歷一個極為痛苦的抉擇。

許公公守候在她的身旁,一聲嘆息后,只是俯身道:“王上,大局為重。”

鮮紅的血液順著秦月容的指縫間滴落,拍打在木地板上。

她面色清冷:“寡人明白?!?/p>

在人群中,有不少便裝為方源送行的大秦官員,他們當(dāng)中不少人欽佩方源的氣概,卻又畏懼東陵侯的報(bào)復(fù),所以只能喬裝打扮混在百姓當(dāng)中。

他們嘆息道:“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說的大概就是方大人這樣的人吧?”(君子總是胸懷寬廣,小人總是憂愁悲傷)

“這樣的君子,今天就要死于非命了。我們不為方大人說話,這樣真的對嗎?”

說到這里,便裝官員們沉默了。

過了許久,一個看起來年紀(jì)稍大的官員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開口道:“放于利而行者,多怨?!保ㄒ磺邪凑绽嫘惺碌娜?,人人厭惡)

另一個官員聽后,亦是豁然開朗。

他披在身上的布衣掉落在地,露出藏在布衣下的朝服。

“朝聞道,夕死可矣?!保ㄔ缟侠斫庹胬?,晚上死也值得了)

臺下群情激奮,段雄心道不妙,立刻下令。

“不好!快把方源帶回來,立刻行刑!”

一眾甲士聽命,迅速上前將方源按倒在地。

“方大人!”臺下百姓疾呼。

一道黑影踏空而出,劍氣飄過,逼退披甲銳士。

“伯仁在此,豈敢傷了方先生性命!”

來人正是昨夜?jié)撊胩炖螤I救方源的孫柏仁。

段雄拍案而起,怒視方源:“你果然還有黨羽留存!”

方源看清了孫柏仁,心里也是嚇了一跳。

“你是何人?為何要來救我?”

孫柏仁輕輕一笑,取出人皮面具戴在了臉上。

方源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頓時(shí)明白了他的身份。

“你!伯仁!你糊涂啊!你難道不知道來救我是死路一條嗎?我昨天不是讓你熄了這個心思嗎?你怎么還是來了?”

孫柏仁取下面具,面具下是他開懷的笑臉。

“這是先生您所教導(dǎo)我的啊!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我不是智者,做不到不迷惑。我缺少仁愛之心,所以做不到不憂愁。但是我有勇氣,所以不會畏懼救助先生的風(fēng)險(xiǎn)。今日即便是必死無疑,也請方先生允許我與您一同赴死!”

“伯仁,你!”

方源面露震驚。

他是一心求死不假,但卻并沒有想要牽扯到其他人。

他死了之后會轉(zhuǎn)生,但孫柏仁死去卻不會復(fù)活。

僅僅是因?yàn)樗囊粓鰬?,孫柏仁就要為他付出生命。

這是方源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他轉(zhuǎn)頭望向段雄。

大秦廷尉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糾集人手圍攻孫柏仁了。

孫柏仁上前一步護(hù)在方源身前。

“先生不殺伯仁,所以,伯仁愿為先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