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宅,洛陽城首屈一指的商賈世家。
為了籌備少爺?shù)拇蠡?,真可謂是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辦最期待的盛宴。全宅上下齊動,有條不紊,內外兼顧,傾城盛典,靜待開啟。
宅內東側一間閑置許久的廂房,在這次全宅修繕清理打掃翻新中,竟也換了神采,不僅寬敞明亮起來,還覺得有幾分向陽之氣,就決定用它來儲備少爺大婚所需的各樣物件,賜匾《旭曦軒》。
而此時穆凜然正一腳跨過門檻奪門而入。
穆凜然,正是穆宅大少爺。
穆夫人生產之時恰逢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竟遇血崩,在大夫幾經(jīng)救治下,才得母子平安??上攵?,這又是穆家的一代獨苗了,至此三代。而立之年的老爺遂給小少爺取名:凜然。
一是應了時節(jié)的饋贈。二是期許小少爺秉承穆家歷代先祖的正氣,無憾于人世間。三是盼望著若真到那么一天,要小少爺獨當一面撐起穆家的榮辱興衰之時,世人也能待他崇敬有佳。
腳剛著地,少爺就定在了門口,翩翩公子的渾然貴氣又大喜將至,更顯意氣風發(fā),神采奕奕了。
瞧他進了門定在那里,竟不著急了,歪著腦瓜朝身子左邊看去。只見大婚所需的一應物件一排排、一掛掛、一層層、一列列應有盡有,既琳瑯滿目又錯落有致工整規(guī)律地擺放著。少爺見狀不禁咧嘴笑了,又將腦瓜慢慢朝右側探過去,還真瞧見了。
在屋子緊靠后臨近窗子的地方,設了一張獨案,此時正有一個少年伏在案邊纂寫著什么。少年名叫武樂lè書,少爺親隨,從小和少爺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相較少爺?shù)馁F氣紅潤,小武倒更清瘦俊朗。只見他白皙修長的右手此時正下筆如飛,白紙黑字間更襯得少年的肌理精致凝煉。
瞧見小武好生認真地耕書著,少爺嘴角一抹開懷的笑頓時變成了一股腦的壞笑,逮著機會就得好好嚇他一回。心想著,少爺已經(jīng)身子下沉,腳步放輕,踱步更慢。只是雙手仍是背在后面,兩手持著的半臂大小的盒子更被緊緊地貼在了腰身上。
少爺心想,還要做一個超級可怕的鬼臉,邊想那小臉兒竟也跟著邊動了起來,甚至嗓子都準備好了一聲嘶吼,到時候看它的厲害。
少爺一步步挪著,終于來到距案頭半米的絕佳之地,只待驚雷在天。
卻見那個少年停筆,落筆,噌地一下起身,嘴角一扯笑臉相迎:
說實話少爺反被嚇得愣在了那里,是啊,誰能近你武樂書身前半米一尺的呢,這還好是我,若當真是哪個歹人,怕此時只能橫著打招呼了。
少爺臉上搞怪的表情著實讓人忍俊不禁,可小武還是一個少年般的燦笑直盯盯的看著。
但這也沒能迎來少爺?shù)暮寐暫脷猓瑒倓偨?jīng)歷大起大落的少爺從后邊遞過一個精美的盒子來,不耐煩的兇道:
小武的燦笑變成了一臉懵,這個盒子很奇怪,沒有一丁點兒能從面兒上尋得根源和來歷的地方。沒有商家,沒有字號,連印花、紋理都沒有,只是全色的墨綠,平平凈凈,倒也精致。
少爺緊接著又喝到:更不耐煩了。
這一聲責怪嚇得小武伸出去的左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又趕緊收回來放到了嘴角邊,連腦袋也隨著向左歪了過去,劍眉微蹙。
若說為了籌備三日之后的大婚,小武可是事事躬親,納彩、納吉、納征等等六禮涉及到的一應禮節(jié)事項所需之物的籌定、甄選、采備等等,都是過眼經(jīng)手,事無遺漏的。
若這時喝他忘了什么,小武竟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由得抬眼瞥了少爺一下,等著少爺提點。
少爺見狀,竟搖搖頭,有些無奈地一字一頓道:。
小武一聽,天呢,少爺,這是關鍵所在嗎?別說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三日之后,少爺大婚啊。
但畢竟少爺先發(fā)制人,小武也不敢動聲色,又為了求得下文,只得眼巴巴地連連點頭應和。那一雙星目,現(xiàn)已落得兩個水晶葡萄一樣可愛地忽閃著了。
可絲毫沒換來少爺?shù)暮媚樕?,少爺竟更不耐煩地嗔怪起來:只一字回絕,兇得那叫一個干脆。
見少爺急了,小武也真的慌了。他雙手扶在案上,身子也跟著伏了下去,又趕緊起身,躲過少爺?shù)难劬Γ杨^歪向了右邊,右手也跟著撫在唇邊,又不禁咬唇,眨眼,不住地思索。
肯定是哪里忘了什么,一定是??伞粚?,不對啊,不是老爺不是黎叔是少爺來,那就不是大事,對,是小事,細節(jié)最容易出錯誤,是細節(jié),是三天足以彌補的細節(jié)。
小武開始搜索著,從東大街的女兒紅不同的等級,到西大街爆竹的聲響與光閃差異,再到南大街成衣行不同布品的色差和針細,又到北大街燈籠坊各式造型的掛托和吊墜等等,連請柬的紙張和字體都是小武選取撰寫又一家家拜送的,絕無疏漏。
整整想了兩大圈兒,可竟還是一丁點兒頭緒都沒有。
小武賞了自己一個嗤之以鼻,不得不又委屈巴巴地看向少爺,像是泄了氣兒的氣球一樣,只等著少爺賞口生氣兒,竟還不忘試探性地叫了聲:
少爺可是一眼沒舍得離開,從頭到尾瞧足了他求饒的樣子,別提心里暗喜成什么猴樣了。但仍是不動聲色地做足了戲,一臉嫌棄又煩厭地兇道:
小武聞聲趕緊伸手接過,此時的少爺已經(jīng)滿臉期待地更是盯緊了他。小武一把掀開盒子,會心地笑了,少爺見到,也跟著會心地笑了,四目相對,笑得就更無須言語了。
只見盒子里乖乖躺著的是一支紫毫,其毫長而銳兼花白,挺拔尖銳,堅強勁利,想也是紫毫中的上上之品了。
少爺上前說著,一副傲嬌相,邊說還邊拿起來就要往墨里蘸,被小武一把攔住奪下,又乖乖地放回了原位,是啊,他才不舍得用呢。
少爺見狀,更是美哉:說完還是一副虧得有我的小樣兒。
小武收了收眼,抬頭望向少爺,真誠地道了句:又趕緊埋下頭去。
這一聲‘謝’倒讓少爺后退了兩步,靠在窗邊,這心里呀還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原本他想,到小武成年禮的時候,一定要狠狠帶他瘋個夠。
我們可以上午出城去賽馬,逮兔子,掏狼窩才是最過癮的。下午回來吃遍全城,再喝它個千杯不醉。晚上甚至可以去轉轉《花滿園》,喂喂喂,成年了好吧,怎么也得有個儀式證明一下嘛,順便再祭奠一下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就要這樣整整瘋它個一大天,哦,不,第二天肯定要被罰跪一整天,嘿嘿,那就是瘋了兩大天。
哈哈實際上三天也可以的嘛,我們可以選個足以往返不是很遠的渡口,來它個闖蕩江湖行俠仗義,豈不爽哉?
可哪曾想竟撞上了大婚,現(xiàn)在只能送份禮物,雖說這也是少爺穿了南街掃了北巷,左捻右選萬里挑一尋來的,但還是覺得虧待了他。
想到這里,少爺似乎不經(jīng)意地抬眸,瞧見小武竟還一動未動那愛不釋手的傻樣子。少爺搖搖頭笑著說道:說完還向小武揚了一下頭。
小武乖乖點頭應著,卻突然疑上眉梢:小武天真地問著。
這一問讓少爺噌地一下一躍而起來到地中間,嗷嚎:
還別說,少爺還真沒想過這個,但被小武這么一問竟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起來:。
小武靜靜地看著少爺一會點點手、一會撓撓頭,又前后左右地走走停停,一臉說完就能到手的認真相,時不時地點頭、挑眉、撇嘴地回應著,到末了還拉了一聲長長的——,寵溺地說道:。
聲音未落,卻見少爺一個箭步?jīng)_了上來,和小武撞了個額頭對額頭、眼對眼,毫厘之差幾乎碰上,虧得壓在案邊的雙手牢牢地穩(wěn)住了。
驚得小武劍眉舒展,星目渾圓,真是不知道少爺又想出什么法子捉弄他,只得一動不動。
少爺叫的倒是順溜,小武一如往常地應了聲,心里卻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了一下。
少爺還是沒忍住,先笑為敬,小武更是不知所然地忍了你了。
少爺終于和盤托出,說完自己趕緊捂嘴,好像是撿了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媳婦兒一樣,憋著笑卻還是前仰后合起來。
小武搖了搖頭看著他的耍寶相,我說怎么湊那么近,還那么小聲,竟是說這個。想來便伸出右手的禮盒蓋子,輕敲了一下少爺?shù)哪X瓜:一副你想得真美的樣子。
少爺一聽,驟停,禁鼻,撇嘴,白了小武一眼,扭過頭去,不樂意了。
小武見狀,難以置信起來,這也怪我啊。小武無奈地眨著眼睛搖著頭,真是敗給你了。
小武連說了四個好,忙哄著道:
聽小武這樣說來,少爺樂顛開了:又傲嬌起來。
小武聽得一愣,不禁反問道:
少爺接的倒是快,滿臉寫著這還用問嘛。
少爺說著都像是聽到了算盤珠子打得啪啪作響了似的,美的不亦樂乎。
小武靜靜地看著少爺精明如我的傻樣子,心想:且不說還未入宅的少奶奶會不會同意他這小盤算,就說宅上的二老也定是不會許了少爺這亂了尊卑的想法的啊。
可怎么辦呢?難道還接著挫他呀?想著小武低下頭來,淡淡地笑了,又輕舒了口氣,抬眸竟答道:
少爺聽得,背過手去,邁開步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走到了窗前。
小武也收起禮盒,輕輕放在了左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扭頭瞥見少爺?shù)男θ話煸谧旖牵挥X也淺笑起來隨口嘆道:
被小武這樣一說,少爺自己都摸不到頭緒一樣,眨忽著眼睛答著:
要說起這樁親事,可真是有的話說了。這穆宅三代獨苗的大少爺,若說為他上門來的媒人足以萬人空巷的確是夸張了點,但若是都拉來排好隊,能排出去個三五條街可不為過,而且后面還跟來要往后排上的也大有人在??蛇@大少爺只如未見。卻當真被五爺親自拿來的一副畫像吸引了去,只一眼,竟落得個六禮都遂了五家心思,全都聽之任之。
聽少爺這樣一說,小武懵了,只看了一眼畫像,什么意思???雖若有所思,但不得其中意味。
少爺扭頭瞧見,不禁一笑:
少爺說得拍著胸脯一樣,小武倒是聽得當頭一棒,不禁反問道:
是啊,你若是把《詩經(jīng)》甩給他,就算是站在私塾的堂前,小武也能講得引經(jīng)據(jù)典、訪古析今、娓娓道來,半天不帶重復一句半字兒的??扇粽f像少爺這樣,只一眼就失了心魂,是個什么滋味,他還真的不知所以。
見小武更是懵懵地不置可否的樣子,少爺著急了,不禁轉過身子正對著小武保證著說:可還沒等少爺說下去,小武就被少爺這難得的還未嘗鮮兒的經(jīng)驗之談,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少爺先是一愣,進而后知后覺,佯兇道:。
小武強忍著:一抬眼瞥見少爺,四目相對,完了,兩個人都沒憋住。
堂堂兩個七尺大男兒,怎奈前仰后合笑成兩個小不點兒。一片少年的燦笑聲在屋子里蔓延開來,爽朗著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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