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身殉道

　　夕顏闔著眼眸，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身下素白的床褥被血染得通紅。

　　她柔順黑亮的頭發(fā)從發(fā)尾開始，一寸寸變白。

　　他甚至不需要特意去探，就能感覺到夕顏的呼吸有多微弱。

　　“夕顏，別裝了。”

　　獨孤焚無措地頓住了腳步，試著出聲喊她，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抱著小圣女的女婢聲音暗啞澀然：“圣女難產，她說不惜一切保下孩子，如今，已是回天乏術了?！?/p>

　　“閉嘴——！”獨孤焚顫抖著咬緊牙關，耳畔充斥著崩塌般的轟鳴聲。

　　“她不會死，我不可能讓她死！”

　　他顧不得許多，疾走幾步扶起床上昏過去的夕顏，雄渾的靈力傳到她身上，卻像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為什么會這樣？

　　獨孤焚忽然覺得很害怕，他發(fā)抖地摟住夕顏，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嘗試著。

　　是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不經過他同意去死？

　　熟悉的痛感襲上心頭，獨孤焚只覺得心口疼得快要裂開。

　　夕顏感知到獨孤焚的氣息，頹唐地睜開雙目，她剛開口，便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沫。

　　“獨孤焚，沒用的……我靈丹破碎，身體……也早已到了極限……”

　　若不是撐著一口氣想等孩子出世，她可能早就去了。

　　獨孤焚紅了雙眼：“你若敢死，南楚的人一個都別想活，你聽到沒有？給我堅持住！”

　　“從前一直不愿赴死，是覺得于心有愧，想勸你放下仇恨……”

　　鮮血從破碎的臟腑涌出，似是痛極了，夕顏咬牙，眉頭緊蹙。

　　好半晌，夕顏才顫抖著重新開口，話語仍是斷斷續(xù)續(xù)：“可這段時間我才明白……或許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收手……”

　　無數(shù)痛苦不堪的情緒在心中沸騰翻攪，讓獨孤焚喘不過氣來。

　　“不是的……”他顫抖著去擦著夕顏嘴角斑駁的血跡。

　　可那血卻越流越多，卻根本擦不干凈。

　　夕顏仰著頭，忍痛笑了笑，竟有幾分解脫的意味。

　　“我聽說……你找我，是要用我的精血……給白曦重鑄仙骨，我答應你……”

　　獨孤焚聽著她的話，頓時如墜冰窟，飽受煎熬。

　　他想說我沒有，卻說不出口。世人皆知，他舉兵的名號是為了白曦。

　　就連見到夕顏之前，他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

　　但此刻，他卻只想讓夕顏活著。

　　“可我的孩子，還有……還有南楚的人，你放過他們……不要再讓南楚遭受禍亂……讓她能在南楚平安長大，好不好……”

　　獨孤焚被她這樣卑微的哀求刺得心如刀割，聲音都是啞的。

　　“夕顏，只要你活下去，朕就放過南楚……”

　　朦朧的淚眼中，他看見夕顏顫抖著手想去觸碰他的臉，臉上溫柔的笑似是眷戀，又像是放下。

　　“獨孤焚，你當真這樣恨我嗎……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肯放過我……”夕顏一陣猛烈的咳嗽，嘴里的血不斷涌出來。

　　“是我對不住你，只要你活著，我以后再也不為難你，再也不讓你受委屈，夕顏……”

　　獨孤焚臉色慘白如紙，愧悔占據(jù)了他的眼睛。

　　夕顏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但臨死前能聽到他這樣說，也算沒有什么遺憾了。

　　她滿是水光的秋曈漸漸失了焦，想要觸碰獨孤焚面龐的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

　　緩緩閉闔的眼角邊，一顆淚珠倏然墜落。

　　獨孤焚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心口被人用大錘子狠狠砸了一記似的，心口炸開般的痛。

　　他想要開口喚夕顏的名字，卻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

　　一只蠱蟲混雜在那攤鮮血中，掙扎兩下便沒了動靜。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shù)塵封的回憶。

　　他想起幼年初遇時她溫柔悲憫的笑容，似九天神女，闖入他黑暗悲苦的人生。

　　他想起那年南楚乞巧節(jié)花燈下她清麗懵懂的眼神，只消一眼，便令人心口怦然。

　　他想起了白曦說女媧族歷代圣女可悲的命運，夕顏也會一樣，因而吞下了蠱蟲。

　　最后，卻是忘記了一切的自己，逼夕顏再次重復了歷代圣女以身殉道的宿命。

　　為什么會這樣……

　　獨孤焚顫抖著握著夕顏漸漸冰冷的手，遲來的濃重愛意和悔意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摧毀。

　　“對不起，是我錯了?！?/p>

　　原來自始至終，他愛的人，一直都是她。

　　“我答應你，我什么都答應你……”

　　你的阿林回來了，求你醒一醒，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獨孤焚抱著再無聲息的夕顏，在一地血泊中，聲嘶力竭地一遍遍重復著這句話，終于再也忍不住失聲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