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三七感覺自己快死了。
柴房里的陰濕裹著冬日森寒往骨縫鉆,她從水里救出太后后,已然力竭,本就渾身濕透,現(xiàn)在更是唇色發(fā)紺,面色青白。
“不、不是我推的太后,我、我是下水救、救她......”
她艱難的開著口,為自己辯解。
“父、父親......我沒撒謊......”
虞敬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骯臟的蟲子:“事到如今你還在撒謊,你最好老實交代清楚,否則,虞家被陛下問罪前,我先扒了你的皮!”虞敬拂袖離去。
一人走到虞三七近前,她艱難抬頭,對上大哥虞閔文那張俊朗沉穩(wěn)的臉,虞三七眼里帶著希望,大哥向來公允仁厚,定會信她的吧......
“大、大哥,我沒......”
虞閔文眉頭緊鎖:“三妹,認(rèn)罪吧?!?br>
虞三七整個人似被拋進(jìn)了冰湖中。
她緊咬牙關(guān),劇烈喘息著,“我、我沒做過?!?br>
“冥頑不靈!”虞閔文滿臉失望,搖頭對身后人道:“關(guān)柴門,三姑娘何時肯說實話何時放她出來!”
虞三七拼命搖著頭,她會死的......
被關(guān)在這里,她真的會死的......
她伸出手,試圖攥住希望,迎面而來的是重重閉上的柴房門,光線淹沒于黑暗,似淹沒了她最后一線生機。
寒意如跗骨之蛆,侵襲她四肢百骸。
好冷、好痛。
極寒之后,又是極熱,她像是被丟進(jìn)火山中炙烤的螞蟻,意識已模糊不清了,吱啦聲,柴房門被打開,光線乍現(xiàn),她似瀕死的人覷見最后希望,艱難的睜開眼。
迎面而來卻是一盆冰水,冰水刀子般落在身上。
“唔......”她額發(fā)被人攥住,被迫仰起頭,對上那張戾氣橫生的臉,是她的二哥,虞閔武。
“虞三七,你就是想全家跟你陪葬是吧!”
“你這怪胎,當(dāng)初就不該把你從鄉(xiāng)下接回來,你一回來就奪了四妹妹的婚事,現(xiàn)在又危害全家,你怎么不直接去死啊!”
虞閔武掐著她的脖子,虞三七根本沒有力氣掙扎。
“二哥!”面容精致,弱柳扶風(fēng)般的少女跑進(jìn)來。
虞閔武這才松手,“棠棠,你來這里做什么?快回屋躺著?!?br>
他言語溫柔,像對著最珍貴的瓷器,虞三七就是那破瓦礫,被他重重砸在地上。
她咳出了血,痛的已沒了知覺,眼淚不受控的流出來,蜿蜒成了血淚,像是具駭人的鬼尸。
她眼前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虞閔武輕哄著虞棠離開,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可他們的聲音卻越發(fā)清晰。
“三哥,嗚嗚,三姐姐她為什么要謀害太后啊,她是因為怨恨家里人,怨恨我,所以想讓我們都陪她死嗎?”
虞閔武罵著:“這個喪門星,我這就去找父親和大哥,處置了這禍害!”
虞三七意識已不清,她的魂魄像是被拉扯出了體外,又像飄到了空中。
她‘看到’了自己一家人。
父親說家門不幸,接了這樣的喪門星回府。
母親掩面流淚,說后悔生了她,就該讓她死在外面。
大哥嘆氣,說她無可救藥。
二哥咒罵她狠毒愚蠢,想直接掐死她。
四妹淚眼盈盈,說不懂她為何要拉全家下水?
他們都在怨她,恨她!巴不得她立刻去死??!
可虞三七不懂,她究竟做了什么,讓他們怨恨至此?
明明她是救了太后,連陛下都說此事尚無定論,等太后醒來后再行定罪,她的家人們就迫不及待給她打上了罪人的名頭!
“婆婆,三七錯了,三七不該回來?!彼撵`魂顫抖。
她自小被拍花子拐賣,好不容易才逃到了黃全村,遇到了孟婆婆,又有了一群兄長、叔伯的陪伴。
十五歲時,是虞家求上門,才把她接回來。
她生來陰陽眼,可見幽冥,可見人心,卻被親情蒙了眼,看不清至親人的真面目。
父親仕途不順時,是她請鬼問神,幫他趨吉避兇。
大哥一心求功名,是她費盡心血,請鬼神替他尋來已故大儒真籍。
二哥跌馬傷了腿,大夫說要落下殘疾,是她以身代之,用魂為祭,將殘疾轉(zhuǎn)移到自己的魂身上。
生而未養(yǎng),養(yǎng)而不慈,她剖心瀝血視他們?yōu)榧胰耍?br>
可換來的是什么?
是鄙夷是厭惡是唾棄!
是他們一句句‘你該死!你怎么不去死!’
三七可入藥,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她把自己‘煉’成了一味藥,全都獻(xiàn)給了所謂的家人。
卻未曾保留一絲一毫給自己!
值得嗎!
值得嗎?。。?br>
少女死不瞑目的圓睜著眼,血淚干涸在眼角。
虞三七周身盤踞著濃濃怨氣,她飄蕩在自己的尸體旁,看著下人一卷草席將她尸體裹住,徑自丟出大門外。
她暴尸在了眾目睽睽下。
百姓們圍聚而來,下人高聲宣布她的‘罪行’:
“虞家有女不孝不悌,忤逆犯上。虞三七在宮中冒犯太后,她自知罪大惡極,畏罪自殺,我家郎中大人不齒有此等孽障,今日將她逐出虞家族譜,以儆效尤!”
唾棄鄙夷聲源源不絕。
普通人看不到,數(shù)不清的黑氣在雪地里翻涌,匯聚成一個個黑霧般的人形。
鬼物們朝此盤踞而來,它們圍著虞三七的魂魄盤旋,在她周圍竊竊私語,發(fā)出刺耳怨毒的譏笑,嘲諷著她的過去,她的愚蠢。
貪婪垂涎的望著她。
吃掉她!
吃掉她我們可以變得更強大!
鋪天蓋地的鬼物朝她蜂擁而來。
一陣急促的馬蹄打斷了鬼物們的撲食,他們發(fā)出尖嘯,似瞧見了什么可怕的存在,紛紛散避。
暴雪天,萬眾矚目下,青年將軍策馬而來,猩紅披風(fēng)獵獵作響,列隊軍士跟隨在他身后。
人群里有人驚呼出聲:“是燕少將軍!少將軍大捷歸來了??!”
山呼海嘯的簇?fù)碇校嗄昝嫒堇涑?,冠玉般的面容上,一片冷漠,風(fēng)塵仆仆也蓋不住一身氣度,只叫人想起一句話‘性若白玉燒猶冷’。
他下了馬,朝虞三七的尸體而來。
人群如摩西分海,自動讓出一條路。
青年將軍立在她尸體旁,靜默了半晌。
虞三七也怔怔看著他。
燕少將軍!皇后的侄兒,護(hù)國燕氏僅剩的兒郎!
陛下親封的天賜神將!
他來做什么?
虞三七生前與燕度并無太多交集,唯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這位少將軍或許是在回程的路上聽聞她‘謀害’了太后,所以等不及先進(jìn)宮面圣,就違矩先來虞府找她算賬吧?
虞三七自嘲的想著??上О。喽葋磉t了,她已經(jīng)死了。
然而下一刻。
冷玉般的人,穿過她的魂,如一團(tuán)燃燒著的烈火,小心翼翼抱起的她的尸體,也灼燙了她的魂。
她聽到他一字一句,宣告般道:
“虞家三姑娘,性純?nèi)噬?,忠義勇敢,乃大善之人!”
“虞家棄她!”
“我燕度,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