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了一會兒，又換個地方再看。
少女緊跟著他，在雪中走走停停，房前屋后轉(zhuǎn)了好一會兒，又停在正門前。
老人站在那一動不動，忍不住“噫”了一聲，又仔細(xì)看那竹坑。
這一叢竹于這樓如同點睛之筆，讓他無比驚奇，甚至有些拜服。
“爺爺，這…”少女顯然沒看出門道，只覺得奇怪。
老人擺手：“等到這竹發(fā)枝，樓就活了，我本以為那紈绔子隨意搗弄會壞了這地，現(xiàn)在一看反倒有些門道…大概隨手偶得，運氣所致。”
說著他又仔細(xì)看一眼，越看越覺得喜歡。
“走吧，拿完荷包早點離開這里?！崩先苏f著便上了樓。
他年紀(jì)大，上樓有些慢，只能輕聲輕腳，慢慢便到三樓。
剛上樓梯口，就聽到隱約有些聲音，依稀可以辨別是李長河的聲音。
老人不想多見這紈绔子，輕聲道：“阿嬌，你去拿荷包，拿完我們便走?！?br>
此時風(fēng)吹開窗戶，李長河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
“嚴(yán)掌柜初見到我，必然心中緊張，酒樓的情況，他會下意識的往好了說，請功避過…這樣一來我就不知道這酒樓真正的近況…”
老人和少女對視了一眼，不禁的往前挪動幾步，想聽的更仔細(xì)一些。
“這種下意識的偏差是很致命的，一個酒樓還好，但若放大一些，到了家國大事呢？”
聽到此處，老人心思百轉(zhuǎn)，忍不住皺眉，是啊，若是到了家國大事呢？那會如何？
回廊傳來的聲音很快就幫他解答了。
“如果南邊遭災(zāi)，皇帝問及災(zāi)情，當(dāng)?shù)刂卮饡r候，心中有所顧忌，也會下意識說些好的。
這話聽到皇帝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他遠(yuǎn)在千里之外，不知實情，到頭來成千上萬災(zāi)民就會遭殃。
匪禍邊患都會如此，若是層層上報更是，每個官員即使不結(jié)黨營私，也會有自己下意識的東西摻雜其中，真到皇帝案上的定然面目全非?！?br>
“這就是下意識的偏差帶來的壞處…”
聽到此處，老人忍不住微微張口，如同醍醐灌頂，讓他一下子恍然大悟。
困惑的是，這番話語一針見血，怎么會是李長河所說？
激動之余，幾乎站立不住，少女連忙扶他輕輕坐下。
“世子，這可如何是好？”女孩的聲音再度響起。
是啊，如何是好！
這也是老人困惑多年的問題，日思夜想，嘗試諸多變革，依舊無效。
“這就是我今日要問嚴(yán)掌柜那么多話的原因，開始時并不問我想問的東西，多說一會等他放松下來，我再問起話，十有八九就是最真切的回答。不過也不可接連問，問多了他又會進入下意識保護的狀態(tài)。
所以要一邊閑聊無關(guān)緊要之事，一邊隨意岔一些話，他便會不知不覺間把真情實況透露給你?！?br>
好一會兒，女婢才反應(yīng)過來，驚訝道：“世子，你好厲害啊！”
“哈哈哈哈，世子不厲害點，怎么教你這么聰明的丫頭。”
之后李長河又說了些，女婢不時提問，他一一解答。
很多東西聞所未聞光怪陸離，但仔細(xì)想來卻極有道理，滿含深意。
越是聽得多，這些東西聽得老人家背脊發(fā)涼…
作為在朝堂打滾了四十年的老臣，他也?？慈诵?，揣測人性，盡心盡力想搶占先機。
只要洞悉對方一點意圖，往往就能先發(fā)制人，立于不敗之地，他也曾成功過，并為此十分驕傲。
但是今天聽了李長河的話，他有種感覺，年紀(jì)輕輕的李長河，在揣摩人心這方面，似乎比他要高明的多！
不但如此，這家伙還極為擅長見微知著，一些常人很容易忽略的小細(xì)節(jié)，在他口中說來，竟有著無窮大的威力，甚至能扭轉(zhuǎn)乾坤。
若是這份心機用在朝堂之上……
想到這里，老人竟沒來由的有些脊背發(fā)涼！
對話還在繼續(xù)。
“酒樓的事情已經(jīng)安排好了，差的是噱頭，總要有東西把人們的目光吸引過來才行?！?br>
“那世子要怎么吸引？”
“世人愛什么就用什么吸引。”
“那到底是什么呀世子…”
“哈哈哈，就不告訴你，急死你個小丫頭，走吧，這里冷，回家再跟你說?！?br>
接著便是有人站起來的聲音。
老人也連忙站起來，和孫女一起退到樓梯口，裝作剛上樓的樣子，再怎么說偷聽別人說話總歸不好。
不一會人出來了，老人立刻仔細(xì)看查，確實是那李長河！
他小聲念了一句“怎會如此…”
表面不漏聲色，心中早已久久不能平靜。
李長河今天說話的水平，跟他所知的完全不是一個人?。?br>
出了聽雨樓，河畔冷風(fēng)一吹，老人才有些回神：
“那…那真是李長河？”
阿嬌扶著他點點頭：“是，我看得清楚，只是…”
“只是不像?！?br>
“嗯…他說得話，做的事，總歸就是不像?！?br>
老人嘆口氣：“不可思議，一個名滿京都的紈绔子，怎會說出那般奧妙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