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不情不愿地說:“灶王爺、司命真君之類的許多靈神,雖然得道也早,但說起來這類靈神原本都是受太一統(tǒng)轄,自太一敗落之后,教區(qū)之外的凡人所信奉的這些,都被那六部玄教斥為邪神異端了,只有三十六派正宗之外那些不入流的宗派、散修,才會供奉這類靈神?!?br> 李無相想要再問是不是那另外三十五個“正宗”供奉的也是東皇太一,但瞧見趙奇的表情,就知道用不著問了。初聽趙奇提到太一道、法統(tǒng)時,他還覺得雖然不知道然山派現(xiàn)在怎么樣,但竟然真的大有來頭。可如今把后面的這些也聽了,他覺得自己完全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簡單地說就是原本在業(yè)朝時,世上有八大派,其中的第八大派太一道衰敗了,門下弟子散落各處,起了內訌,都在爭奪唯一正統(tǒng)的名頭——這就該是趙奇之前所說的,業(yè)朝滅亡之后的混亂時期了。
這伙人打來打去,終于覺得這么干不是個辦法,因此開了個會,覺得大家都還是別爭了,不如說咱們三十六派都繼承了太一道的法統(tǒng),大伙兒都是正宗,于是,這三十六派正宗所供奉的應該都是東皇太一。
可另外的七部玄教似乎并不同意他們的看法,只說趙奇口中的那群“劍俠”才是真正繼承了太一道法統(tǒng)的,也不知是真有什么內情還是為了繼續(xù)挑撥內斗。
再合著趙奇之前所說的,“世事浮沉,總有興衰榮辱的時候,也不是說有了法帖就能高枕無憂,如今天下還不是強者為尊”,以及陳繡口中的一些細枝末節(jié),李無相就對然山派大致有了底——雖然是三十六派正宗之一,但這些“正宗”在三千年來似乎過得有好有壞,譬如古早時期的高門大戶,時至今日,也許其中不少已比不上趙奇口中的那些不入流的宗派了。
至于然山派,應該也早已人丁凋零了。趙傀還沒結丹就能做了一派宗主,之后十幾年來不知所蹤,門下弟子也做鳥獸散,只有個趙奇自己找過來。這么一想還怪可憐的。
這就太好了,至少趙傀這人死了,不至于搞得天下震動。
這時趙奇似乎也被他自己說的這些搞得有點意興闌珊,就嘆口氣、揮了揮手:“暫不說這些了。為師今天叫你來,是要賜你樣東西。昨天我看了你的脈象,你是有些體虛的。凡人提起修行,總覺得神異艱難,很難入門。對凡人來說,神異是對的,艱難也是對的,但這入門的難,其實都不是難在什么悟性、機緣,而就難在一個體虛上。一個人平日里只有先把身體養(yǎng)得好了,才能談得上有沒有入門的資格——”
他邊說邊站起身走到山墻邊,將手探入背囊里,取出個白色的小瓷瓶來。
李無相只看一眼,立即認出這瓶子跟他被困時從趙傀那里找到的藥瓶一模一樣。
趙奇握著這瓶子,走回到李無相身邊重新坐下,看著他:“你的身體,底子應該不錯,該是因為最近憂思過度才虛了些。這是補得回來的。但要食補,只怕要耗上幾個月的功夫,而這東西——”
他將瓷瓶撥開,先輕輕晃了晃,李無相就聽見里面有伶伶的聲響,似乎是一兩個小而圓的東西在滾動。然后趙奇將瓶口一傾,一粒黃豆大小、黑紅色的丹丸就滑入他掌心:“——叫做扶元保生丹,乃是咱們然山秘寶。要有人重傷將死,這東西能幫他續(xù)上幾個月的命。要修行人服用,則能修為大漲。為師這里只有兩粒了,一丸我留作不時之需,這一丸,你就先服下吧?!?br> 李無相被困時吃過扶元保生丹,但趙傀的丹藥足有小指肚大小,而趙奇的這一丸卻只有黃豆大小,藥香也不如他之前吃的濃郁,不知道是不是次品。
可問題不在這兒,而在于趙奇的態(tài)度——他說了叫李無相先服藥的話之后,卻沒有立即將丹丸遞過來,而是盯著掌心的丹粒,輕輕地又喘了幾口氣,然后才慢慢伸過手。李無相熟悉這種表情——一個人對什么東西極為珍惜、卻又不得不送出去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這就奇怪了……根據(jù)他對趙奇的了解,這人并不怎么大方,但正式見自己這弟子的第一天就把僅有的兩粒丹藥給了自己一粒?他原本覺得趙奇該是想要找個聰明機靈的年輕人伺候他,可現(xiàn)在,是真要把自己當關門弟子來培養(yǎng)了么?
他立即做出個誠惶誠恐的態(tài)度,張口結舌:“師父……這太貴重了吧?!”
趙奇強笑一下:“知道貴重就好。但只要你勤奮修行,就不枉為師的一片苦心。拿著,吃了?!?br> 李無相伸出手,趙奇把丹丸放進他手心又立即將手收了回去,好像下一刻就會忍不住后悔。李無相捻起丹藥聞了聞,味道的確與他之前吃的一模一樣。再看趙奇正在盯著自己,就稍一猶豫,將藥丸放入口中咽下了。
他咽下的時候,看到趙奇的喉頭也動了動,仿佛希望這東西落進他自己的肚子里似的。
這藥丸一進入體內,李無相立即覺得身上一暖,數(shù)日以來縈繞不去的饑餓感一掃而空,雖然比不得趙傀的大丹藥,可也像是寒冬臘月飲了一碗熱粥,是渾身都妥帖了。
趙奇瞧見他臉上舒暢的神情,忍不住問:“感覺怎么樣?”
但沒等李無相開口,又說:“是不是渾身發(fā)暖、神清氣爽,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了?”
“是,跟師父說的一模一樣?!?br> 趙奇這才嘆了口氣:“這藥為師也只服過三回而已——好了,你也不必再謝了,趁你服了藥頭腦清爽,為師現(xiàn)在傳你我然山派的入門心法。我先說,你先記,能記多少就記多少,說完之后我再問你。這就是考驗你悟性的時候了?!?br> 他說完就開口,語速不算快,但也不算很慢。起初李無相還有些擔心,但聽了幾句之后,發(fā)現(xiàn)這然山派入門的心法與廣蟬子這部道書“發(fā)真種”的修行方法很相似,都是教人先煉體的,只不過相比廣蟬子,這入門的心法要粗糙、簡陋得多,不知道是不是由廣蟬子簡化改良而來的。
他初次接觸廣蟬子時,來自外邪的記憶已經叫他知道想要真正理解什么功法,需要類似對照密碼的“道決”。要他真是李繼業(yè),此時聽了趙奇口述的這些,所聽到的該是一篇講述人與天地該如何相處的哲思著作,于是就邊聽邊稍稍皺起眉頭,做出吃力而懵懂的樣子。
趙奇說完了心法,就停下來稍等了一小會兒,問:“現(xiàn)在跟我說說,你都聽到了什么?”
李無相皺著眉,并不言語,趙奇就等了他一會兒。但幾息的功夫過去,見他還是皺眉苦思的樣子,心里漸漸有些不耐煩了。要論悟性、資質,趙奇自忖自己算不得天下最頂尖的那一批,甚至也不算一流,但總能算得上是天賦遠超尋常人的那種了,因此,平日里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蠢的。
而現(xiàn)在,他這新收的便宜弟子竟然也是那種蠢的么?他倒是見過那么一類人——在人情世故上極為老道精明,看起來像是很聰明的,可到了真要用腦子的時候則原形畢露,知道不過是個精于乞食的人形牲畜罷了。這李繼業(yè)也是這類么?那真是可惜了那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