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世間來來往往,有的上,有的下。
趙高以積攢二十年之勢一步登天、志得意滿,這兩天走路都帶風;千里之外,卻也有人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終末。
魏都,大梁。
辛梧以正常的行軍速度趕到魏國。
他只是心里有小心思,但他不傻。
沒有正當?shù)睦碛桑矝]法合理壓制大軍。
但到了魏國之后,辛梧就開始暗搓搓搞事了。
一開始,魏相與他商議如何出兵,辛梧的回復非常正直,他說:“秦國與楚國大有不同,我認為應當先派遣士卒深刻了解楚地的地形環(huán)境,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做后續(xù)打算?!?br>
魏相一聽,這是好事啊,秦國真是派了一個好將領。
于是放手支持辛梧。
地形打探得差不多了,魏相又與辛梧商議。
辛梧說:“我的兵不太擅長山地戰(zhàn),需要多加操練,況且,他們也需要時間適應這里的天氣,貿然出兵會影響勝算?!?br>
魏相一聽,你說的有道理。
他還是支持辛梧。
轉頭回家魏相卻憂心忡忡,因此而食欲不振。
“恩公怎么這樣愁苦?”
東由忍不住詢問關心。
魏成短短幾日已經(jīng)瘦脫了相。
他原本就是個精瘦的老頭,這些天沒好好吃飯休息,心情不豫,又耗費許多精力推敲辛梧,因此,本就沒多少肉的臉頰迅速癟了下來。
“東由啊……”魏成的聲音變得渾濁,藏著難以言說的悲傷,“你認為,秦是怎么看待魏國的?”
東由沉思,小心說:“肉?”
魏之于秦,是一塊肉,不想吞時放在一旁,想吞時就能一口吞下。
“是啊,是?。 ?br>
魏成說著,淚水就流淌出來。
秦國真的想與魏國合作嗎?
它現(xiàn)在真的對魏國毫無企圖嗎?
它的目標到底是楚還是魏?
魏成越想越拿不住。
他恐怕引來了大禍患啊。
他了解秦人對戰(zhàn)場的熱情,楚軍防備不嚴,秦人卻如此畏畏縮縮不愿攻楚,這哪里還像秦兵?
可他們又確實時常操練,魏成最后只能確認,秦軍另有所圖。
這還能圖啥?
肯定是圖魏國孱弱,還能有別的理由嗎?
他悔恨,竟然沒算出秦王的急于求成,又苦于自己引狼入室、魏王不可輕言擔憂,多方交織之下,魏成心力交瘁。
“東由啊,我知道你是一個忠誠的人?!?br>
魏成的手指輕抖,“魏國……或許要有大麻煩了?!?br>
東由怔然,聯(lián)想到剛才的話,不解問:“秦要攻魏嗎?”
不是吧?
這么快的嗎?
也沒聽說楚向秦派使者求和啊。
其實楚王在聽說秦魏聯(lián)合之后是想光速滑跪割地合秦的,但李園把楚王勸回來了。
“我不知道秦國的想法。
可我不得不防?!?br>
魏成只知道秦軍一定有問題,這讓他很難不多想。
東由擔憂,問:“那魏國應當如何呢?”
他就此深入思考后,就知道為什么恩公憔悴成這樣了。
如果秦現(xiàn)在鐵了心想吞魏國,魏絕對不可能自己抵抗,必然要尋求外國幫助。
最好的辦法是合縱,但一方面,魏國已經(jīng)沒有合適的將領率兵,且不久前的合縱軍也沒能打下秦國;另一方面,趙國被秦打殘,韓國在茍延殘喘,楚國和秦背地里勾勾搭搭,齊國一向置身事外。
放眼望去,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聯(lián)合的。
“魏國如何……”魏成能說自己也看不到出路嗎?
老一輩支柱相繼離世,新一輩卻沒有能頂梁的。
安穩(wěn)的時期,平庸沒有錯,但在這種危急關頭,上層的平庸就是最大的罪過。
魏成不僅是急秦國的虎視眈眈,更急魏國無人可托。
“……不可以讓秦軍再留在魏國的土地上了。”
他不敢賭秦軍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盤。
魏國根本賭不起,他們現(xiàn)在沒有資本。
東由問:“如果驅逐秦軍,這不是和秦主動決裂嗎?”
這樣一來,就算沒事也會變成有事了。
秦國沒說要打呢,一趕回去,說不定不打也要打了。
而這就是問題所在。
拖延,可能討不到好處;不拖延,可能也討不到好處。
正是因為想不到妥善的破局方法,魏成才會憂愁。
國家太孱弱,他根本沒多少選擇的余地。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主動選擇的權力,所有的選項,核心都是借勢借力。
魏與秦的合作,從一開始就不在對等位置。
魏有求于秦,作為弱勢地位的祈求者,魏相必然極度關心秦的動向。
秦軍的一舉一動全然牽動他的神思。
與秦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但他們別無選擇。
自合作初始,魏成就在不斷琢磨、計算,可算著算著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好像是絕路。
對于東由的疑問,魏成唯有沉默。
他太累了。
“……東由,秦真的要攻魏嗎?”
魏成好像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秦不會打來的,對嗎?
東由支支吾吾,說:“秦國,難道不該集中力量攻打趙國嗎?”
他聽小道消息說,秦王可討厭趙國了。
但秦會不會攻魏,他哪里能講得清楚啊。
“對,對,你說得對啊……”魏成黯然神傷,緩步走回臥室。
背過去的面容,濁淚流淌。
此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此刻進退維谷,騎虎難下。
從那之后,魏成好像就被抽走了精氣神,在榻上一臥不起,身體一日比一日衰敗。
“東由……如果有一日秦軍攻破大梁……你帶大王離開,不,你帶小公子離開…………恩公,何至于此?。 ?br>
魏成瞪著凸起的雙眼,啞氣疾聲道:“你聽我的!
我都要死了,你還不聽我的?”
東由垂淚,說:“我答應就是了,您何必說胡話?!?br>
魏成現(xiàn)在什么情緒都沒有了,他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死期,輕聲說:“遣人請大王來吧,說我想見大王最后一面?!?br>
東由目含哀痛,請了魏王。
魏王聽聞這消息,大驚,趕來看見形如枯槁的魏相,難以置信:“您生了重病嗎?”
魏相苦笑應是。
這是無藥可解的心病啊。
“這該怎么辦呢?”
魏王急得頭頂直冒汗。
魏相內心哀嘆,說:“大王,我有話想對您說……您一定要聽進心中?!?br>
“您說,您說,是有誰可去求醫(yī)嗎?”
魏成不答,只說:“大王,您要記住,除了秦以外,現(xiàn)在誰都不能依靠……絕對不能。”
與秦站在一方,可能只是延緩死期,但現(xiàn)在與秦對立,那就必定是魏的滅國之災。
他不能告訴魏王,其實當前連秦國也不可靠了。
因為一旦這么說,魏王一定六神無主,胡亂站隊,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魏成只能讓魏王死死依附在秦國這一邊。
“是,是,我記住了!”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大王,我的喪事,不要大辦啊……”魏成沒有別的需要叮囑了,只輕嘆一聲,再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