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低賤的工作


辦公室里死一般寂靜,負(fù)責(zé)招聘的男人這才抬起頭來,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皺了皺眉,難掩厭惡:“這么熱的天氣,你還穿高領(lǐng)長袖?”
穿在她身上的褐色麻衣又肥又舊,就跟大麻袋似的,更出奇的是居然還是長袖高領(lǐng),將她半張臉都埋在領(lǐng)子里面。
葉明珠鎮(zhèn)定:“我有點怕冷。”
“神經(jīng)病??!”
男人毫不留情的奚落和嘲諷,絲毫沒有顧慮到她的心情。
葉明珠也不以為意,這五年來的波折困苦,她早已習(xí)慣這種不善的羞辱或者諷刺。此時聽見了,更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是,我也覺得自己神經(jīng)兮兮的?!?
負(fù)責(zé)人嫌惡掃她一眼,倒是沒諷刺,按部就班讓她提交資料。因為葉明珠應(yīng)聘的工作是整個“地下城娛樂”最低級鄙薄的工作,程序并不復(fù)雜。
“你叫葉明珠?”聽她報出這個名字,負(fù)責(zé)人有些奇怪地蹙眉,印象中,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算了,可能在哪里聽過同名同姓的吧。
“你這個名字跟你可真不搭?!彼托?,不以為然,會叫這個名字的女孩兒,一般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哪里像眼前這個丑女人,年紀(jì)看起來不大,卻滄桑得跟個八十歲的老太婆一樣。
渾身臟兮兮的,身體瘦得沒幾兩肉,臉上又糙又丑。他忽然有點后悔,把這種女人招進(jìn)來,回頭嚇到客戶怎么辦。
“葉小姐,我們不能招你?!彼溃骸澳愕男蜗笈c本店形象不符?!?
“地下城娛樂會所”是港城首屈一指的娛樂會所,來往這里的客人非富即貴,別說服務(wù)生,就連清潔阿姨都要找眉清目秀五官清新的。葉明珠看起來年輕是年輕,可外表上,連大街上的乞丐都能甩她幾條街。
“沒關(guān)系的,我會好好干,保準(zhǔn)不會嚇到客人。”
葉明珠略一思索便猜到他在顧慮什么,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深深鞠了一躬:“請您給我一個機(jī)會,最臟最苦最累的活我都干?!?
除了沒有這份工作,那她該怎么辦?
身上僅剩下那點點零碎紙幣,連住一晚都不夠。她是個勞改犯,又從那種鬼地方出來,哪里會有人敢收留她工作?
男人微微詫異:“真的什么都肯干?”
葉明珠點頭:“什么……都肯的。”
她要生活,要存錢,要好好活下來,要尋找孩子,要去崇明島,還要報仇雪……不不,最后一個,她是萬萬不敢想的。
只要活下去,她只想活下去。
男人站起來,嘖嘖說道:“你這個鬼樣子肯定不能給客人修腳的。這樣吧,衛(wèi)生間那邊需要一個清掃的。這種地方經(jīng)常有客人在衛(wèi)生間里又吐又嘔的,比起別的地方要臟許多,招來的清潔工都不愿意做。以后,‘地下城’的廁所衛(wèi)生,就交給你負(fù)責(zé)?!?
葉明珠欣喜地點點頭,“沒問題,沒問題?!?
“記得把口罩和帽子戴上,別嚇到客人?!?
“好,一定。”
只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不然,這個世界上,她真的無處可去了。
領(lǐng)了工作服和宿舍鑰匙后,葉明珠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黑色包裹送到宿舍,視若珍寶地放在枕頭的里側(cè),包裹里,露出黑色盒子的一角。
她目光泛柔,“子苼,我找到工作了?!?
在外面面前,她永遠(yuǎn)是無喜無悲的模樣,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就像一根木樁子。
唯獨,在面對子苼時,她才有了一絲人的模樣。
“如果你知道我又回到港城,是不是會怪我,罵我太傻了?”
“子苼,如果可以玉石俱焚,我真想帶著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一起下地獄?!?
“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做傻事了,我會好好活著,尋找孩子,然后帶著孩子去找你。”
“子苼,你再等等,等我親手了結(jié)這一切……”
重新把包裹裝好,她立即換上工作服,旁邊擺放一架試衣鏡,她不敢看鏡子里的自己,只是匆忙套上工作服,瞧著領(lǐng)口空蕩蕩的,又在里面套上那件灰褐色的高領(lǐng)長袖麻衣。
“地下城”是這座娛樂會所的名字,而這里也的確有一座城池那么大。在寸土寸金的港城里掌控這樣一家娛樂會所,會所的幕后老板身份可見一斑。
不過,上班之前,那位負(fù)責(zé)人聲色俱厲警告她,在這里,她只要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多做事少說話,看過的事情,最好一次就忘。
她記住了。
會所里的衛(wèi)生間少說數(shù)百個,果然就如同負(fù)責(zé)人所說的那樣,真是又臟又亂。一天下來,四處都是嘔吐的臟污和酒水,甚至醉酒的客人在方便時沒有去了便池,而是在門口邊就直接方便,臭穢欲嘔。
四十多度的炎熱天氣,葉明珠裹著高領(lǐng)長袖,將半張臉埋在領(lǐng)子里,戴著口罩,低頭一聲不響的清掃廁所的各個角落。
密密的汗水自額頭落下,沾濕了一臉,她卻不覺得熱。
“這人誰啊,神經(jīng)病吧,這么熱的天氣還裹得跟麻風(fēng)病人一樣?!?
“誰知道,就一掃地的,別管她?!?
“這會所的品味怎么變差了,這種又臭又臟的乞丐也招進(jìn)來,掃廁所都覺得礙眼……”
人來人往,議論紛紛。
她低頭,手上掃把飛舞掃動。
肩膀,不可遏制地輕輕顫抖了兩下。
“我去,你這個掃地的怎么搞的,揚了我一身灰,爺身上這套衣服要是臟了,把你剁成肉塊去賣都賠不起。”
一個聲線清朗的男音陡然在耳邊炸響,葉明珠嚇了一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越掃越狠,揚起的灰塵都飛向了客人。
“對、對不起。”她粗啞地道歉,佝僂身體連連鞠了幾躬。
“嘁!你是新來掃廁所的吧,叫什么名字的,我要向你們經(jīng)理投訴?!蹦悄腥诉€不肯放過她,嘴里嚷嚷著要去投訴。
“我叫葉——”
葉明珠差點就說出自己的名字。
猛然,旁邊穿插進(jìn)一道淡漠陰冷的聲音。
“安易晨,你在干什么?”
這道聲音,是從背后傳來的。
“尋哥,沒事沒事,衣服沾了點灰,還想投訴經(jīng)理呢。今天就先饒了你,以后千萬別再讓我看見你?!卑惨壮繐P起下巴,一副將她生死拿捏在手中的嘚瑟和囂張。
“謝、謝謝先生。”嘶啞的聲音,又難聽又細(xì)小。
身后,腳步聲不緩不急地走過來,一步一步的,就像踐踏在她的心坎上。
滔天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躥上心頭,涼到了骨子里面去。
葉明珠渾身劇烈地顫抖,頭皮發(fā)麻,呼吸漸漸急促,垂下的臉孔,布滿了驚恐駭然……
莫褚尋擦過身旁,看都沒看一眼快要匍匐在地上的女人,只是掃了安易晨一眼,“時間不多了,你再胡鬧就遲到了。”
“不敢不敢,尋哥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眲偛胚€囂張跋扈的安易晨,在莫褚尋面前立即就變成一只溫馴的綿羊,話都不敢大聲。
在兩人離開衛(wèi)生間的下一秒,葉明珠渾身脫力一般,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
手心,后背,滲人的冷汗。
就在這時,旁邊衛(wèi)生間的一名清潔工突然喊起來:“葉明珠,你死哪里去了,這邊還有臟東西,快過來清掃?!?
葉明珠!
腦袋“轟隆”一聲巨響,她顫著蒼白無血的唇,抓著墻壁站起來,幾次踉蹌?wù)静环€(wěn)摔下去,費了好幾次才沖進(jìn)廁所,“砰”的一聲,門輕輕關(guān)上。
一扇門,隔絕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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